只浅眠了四个小时,宋眠的闹钟就像枚精准的炸弹,在床头柜上急促地跳动起来。
她闭着眼摸索着按掉声响,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表面,那股凉意没能驱散困意,反而让她打了个哆嗦,才勉强撑开一条眼缝。
窗外的天空早已散去凌晨的薄雾,变得透亮得有些晃眼,而盛夏的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才六月末就迫不及待地笼罩了整座城市。
七点的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老旧的纱窗斜斜洒在地板上,在墙角投下斑驳的光影,连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染上了燥热的气息,肉眼可见地在光柱里翻滚。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脑袋昏沉得像是灌满了铅,稍微一动,太阳穴就突突地抽痛。
昨天雨夜的紧张还攥着神经末梢,急救时死死按压伤口的右手虎口隐隐发酸,再加上这短短四小时的浅眠,让她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连脊梁骨都透着股散架般的疲惫。
工作服搭在椅背上,上面昨天在巷子里沾上的血渍已经干透,氧化成了褐色,浅灰色的布料上那些暗痕格外扎眼。
她盯着那些污渍发了两秒呆,脑海里不自觉闪过冯美作苍白的脸和腹部厚重的纱布,才猛地晃了晃脑袋,把这莫名的念想甩开,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卫生间。
冷水泼在脸上的瞬间,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细密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额前的碎发,睫毛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水汽。
可那股浓重的睡意只是暂时被压制,下一秒就又像潮水般涌来,上眼皮和下眼皮像被强力胶水黏住,拼命想要合上,连镜子里自己的脸都成了模糊的重影。
“宋眠!醒醒!上学要迟到了!” 她对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的自己低吼,声音里带着未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
为了彻底驱散困意,她抬手狠狠拍了拍脸颊,下手没轻没重,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两片对称的绯红,火辣辣的疼痛感总算让混沌的大脑清明了几分。
她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快速换上校服,抓起书包往肩上一甩 —— 学校已经很通融了,考虑到她晚上兼职的难处给她免了早自习,如果再迟到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今天第一节就是班主任的数学课,那位老师最是严苛,课上还有占期末成绩 10% 的小测,她可不想因为迟到被单独留下来 “谈心”,更不想错过这场关键的测验。
然而,就在她猛地拉开出租屋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时,一份精致得与这条老旧巷子格格不入的便当突然撞入眼帘。
米白色的陶瓷餐盒外裹着浅灰色的棉麻餐布,餐布边缘绣着细密的暗纹,针脚工整得像工艺品,上面还系着一个小巧的奶油色蝴蝶结,旁边立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氤氲的白雾在晨光里缓缓散开,带着淡淡的豆香,和巷子里早点铺飘来的油条香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荒诞的对比。
宋眠浑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困意一扫而空,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站在门口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商务西装,皮鞋擦得锃亮,连鞋尖都泛着冷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绅士笑,不是陈默是谁?那个昨天在医院里寸步不离冯美作、眼神锐利却始终恭谨的助理。
“早上好,宋小姐。” 陈默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又温和,将手里的便当和豆浆往前递了递,“很抱歉打扰您出门,我是来送美作少爷吩咐的早餐。”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手指还细心地避开了餐布的蝴蝶结,生怕弄乱那精致的装饰,可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坚持,稳稳地堵在狭窄的门口,让宋眠连侧身出去的空间都没有。
宋眠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狐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抗拒。
她抬手指了指那份包装考究的便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陈先生,昨天我已经说过不用了。”
她不是不懂冯美作的 “补偿心理”—— 豪门子弟大概都习惯用这种方式偿还人情,可正是这份带着距离感的好意,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一个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豪门继承人,一个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普通学生,这样的牵扯越多,只会让她越觉得局促,仿佛自己那点微薄的尊严,在这份精致的馈赠面前变得无处遁形。
“宋小姐,这件事我确实做不了主。” 陈默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只是语气多了几分无奈,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恳求,“美作少爷特意交代,一定要看着您收下早餐。若是您不肯收,我回去也没法向他交代。您就当是帮我个忙,体谅一下我这个做下属的难处,好吗?”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搬出了冯美作的命令,又巧妙地放低了姿态,把自己摆在了 “进退两难” 的位置,让宋眠不好再强硬拒绝。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门口,巷子里只有远处早点铺传来的零星叫卖声,还有风吹过巷口树叶的沙沙声,空气里的尴尬几乎要凝结。
宋眠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块为了培养时间意识买的便宜电子表 —— 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 7:30,而且因为电池快没电了,数字还在微微闪烁。
平时这个点,她已经坐在去学校的 102 路公交车上了,再过二十分钟就能准时踏进教室,可现在被陈默堵在这里,别说坐公交,就算现在撒腿就跑,也未必能赶在八点上课前到学校。
一想到班主任那能冻死人的眼神和课后冗长的思想教育,还有错过小测的严重后果,宋眠心里一阵烦躁,最终还是妥协了。
“…… 好吧,就这一次。” 她伸手接过便当和热牛奶,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口,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下不为例,以后真的不用再送了。”
说完,她就想侧身绕过陈默往楼下走,可陈默却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反而侧身指了指巷口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 —— 车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和这条满是烟火气的老旧巷子格格不入。
“宋小姐,您就读的…… 海市第三中学是八点正式上课吧?” 陈默看了眼手腕上的名贵手表,又指了指宋眠校服胸口的校标,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切,仿佛真的只是刚从校标上得知她的学校,“现在已经 7:35 了,您家到学校要坐二十分钟公交,再加上走路的时间,肯定会迟到。昨天的事本就给您添了麻烦,今天又耽误了您的时间,为表歉意,还是让我送您去学校吧。”
他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既点出了时间的紧迫性,又把 “送她” 包装成了道歉,堵死了宋眠所有拒绝的理由。
宋眠站在原地纠结了几秒。
拒绝吧,陈默肯定还会继续纠缠,到时候更耽误时间;答应吧,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接受冯美作的 “特殊关照”,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一想到数学小测的重要性,她还是咬了咬牙 —— 迟到事小,迟到的后果事大。
反正已经收下了早餐,再让他送一次也没什么,就当是 “补偿” 她被耽误的时间。
“…… 麻烦你了。” 宋眠低声说道,转身率先朝着楼下走去,脚步有些仓促,像是在逃避什么。
陈默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连忙快步跟了上去,还贴心地为她拉开了轿车的后座车门,手不自觉地挡在车门上沿,生怕她撞到脑袋。
坐进车里的瞬间,宋眠就被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包围 —— 这味道和昨天在医院里冯美作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清冽又沉稳,让她瞬间想起那双深邃的眼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柔软的真皮座椅包裹着她的身体,比她出租屋里的木板床舒服百倍,空调吹着适宜的凉风,驱散了身上的暑气和疲惫。
车座旁边的储物格里放着几本崭新的时尚杂志,还有一瓶未开封的进口矿泉水,细节处透着豪门的精致与讲究,和她的生活格格不入。
她把便当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餐布上的暗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 老旧的居民楼、路边冒着白烟的早点摊、背着书包奔跑的学生,这些熟悉的景象与车内的奢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既感激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又抗拒这种阶层差异带来的疏离感,更有些慌乱于自己竟会对冯美作产生莫名的念想。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医院 VIp 病房里,冯美作正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陈默刚发来的消息:“少爷,宋小姐已收下早餐,正在送她去学校的路上。”
他看着那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眼底的冷冽也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腹部,带来一丝暖意,他却没心思感受。
他拿起桌上的资料,目光却没有落在文字上,而是飘向了窗外 —— 他特意交代厨房做了清淡的蔬菜三明治和溏心蛋,此刻正莫名期待着,陈默回来后会告诉他,这个女孩吃到早餐时,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