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东一愣,似是我的反常笑容让他匪夷所思,但继而他转变了敬重的神态,语气深沉。
“自古来就有禅让制。巨丰从来没什么森严尊卑、虚伪规矩。南哥也曾说过:为保证集团利益,‘贤能者上、顾全大局’是必须手段。当集团内有人更有能力,现位者理应让贤;”
他忽然顿住,目光中闪过一丝疑忌,忽然收口,周围瞬间寂静。
我静静看着他,良久,两人如有默契般地,均不开口。
*
如果没有周身的皮袍包裹,这样寒夜的路边,我怕是一分钟也站不了。
安立东热血沸腾,澎湃激情亦让他已忘却严寒。
夜其实已很深了,过往车辆发出滔滔不绝、进退作响的喧哗,如同一条溪流湍湍而至。
如此繁华中的寂静,显得我立足的空间仿佛格外空旷,晦暗的帷幕无声地笼罩下来。
我若有所思,静然开口,“如果第二种不可能,那么你势必要选第三种,是吗?”
他讳莫如深地笑着,不语。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怕我对他说?”
安眨眨眼,扭过去的脸沉在黑色的灯光阴影之后,再看不见表情。
“如果他走了,谁会掌控巨丰?”
安仍不语,轻闭双目,如同老僧寂然入定,一切背后因果均需我暗领意通。
我叹口气。
“你一定以为我巴不得他倒下,就象武侠书中的结局,从此和他放下一切、笑傲江湖,”我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会的。”
安身子一颤,回头睁眼看我,我却并不看他,“你也认为:他有今天,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这十年的爱情;是因为:他是他自己。”
“而我,直到今天也才明白:爱情,永远不是一个男人生命的全部。即使是,”
“即-使-是-他,也不会是……”
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这种感觉无异于残忍地、扼杀自己一直在坚定某种信念的灵魂。
一瞬间,几乎令我再度重回那无助绝望的心绪,看到安亮眸中射出的一丝光亮,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最想说的话,还没有表达。
凝视自己在灯光下瘦弱细长的身影,闭上眼沉出一口气。
*
“安立东,你见过江南水乡的榕树吗?”
他不解我意,蹙眉轻轻摇头。
“我曾见过,并深深为它强硬的生命力震撼,他就像它。”
“那种植物,春发抽出枝条,从不俯身用手重新抓住大地,而是挺起胸膛,把根须象无数链条一样送上蓝天。
它的身躯向上虬曲、纵横交错,粗糙的厚皮迸裂开来,树根象男人掌背的青筋,努力挣脱僵硬的土地……”
“那就是他啊,就是他的生命力啊……”
一瞬间,浓烈的痛压抑心胸,沉重的感情让我的话语陡然哽咽起来。
“这是一个百折不弯的倔强男人,从二十岁时就这样。他说他要开创自己的天地,并在今天,真的做到了。”
“虽然我不能认同他这么多年黑暗、血腥得来一切的方式,但是我真正爱的,却就是这样一种执着的性格啊。即使今天我眼睁睁看他变心,真的去爱别的女人,也并不能消灭、他在我心中,那一向稳重的影子……”
面对安,咧唇笑得凄然。
“看到这样的我,你认为是冥顽不化吗?你也许觉得可笑,我怎么会出尔反尔,自相矛盾……”
“但女人在爱情里的地位,一定是匍匐着的,会把自己的一切降得很低。他给我物欲享受、全心全意待我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完全满足;但如果他失去一切,我却会扼腕痛惜;
因为我知道,折断的是雄鹰的翅膀、鲲鹏的双臂;扼杀的是他一生的梦想;安立东,”
“谢谢你把我不知道的,告诉了我;但我也要你知道,别走第三条路。”
我坚定了眸,消失了笑容。
“否则,我会把今晚你说的话,一个字不漏地、对他说。”
“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事……”
—-
*
安立东静静看着那缓慢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冰然,这就是不甘于平庸凡俗的你。
但,我会让你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人世间惯有、有始有终的轨迹。
你也会明白:有选择,就会有牺牲……
他选择了你不放弃,那么必须要放弃我们最在意的东西……
你们传奇般的爱情,会在自私自利的现实中窒息而死。
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他会不会选择你,我,都会默默地、守护你……
*
凝视着她坐上曲丛生等候的车离去,他收回眼神,重又走进包厢区。
南正安与已衣冠楚楚的帕迪闲谈,亲密的距离、轻碎的语气如同窃窃私语。
他定神瞥一眼那小个子意大利男人的脸,依旧止不住兴奋,不过眼神暗暗闪着适才纵欲过度的疲惫。此刻和南正安却谈兴正浓。
“这件事……”
南正安要开口,见安立东近前,又打住。
安收敛眼底里对帕迪的那丝厌恶,没刻意打扰二人的亲密,只听南哥示意走近他身边。
“她回去了?”
南正安轻声地问,神智看上去还算清醒。
安立东点点头。
“去盯一下……”
南正安吩咐完,示意安离去。
*
几个壮硕的打手正拖着陈铁方离开包厢,从门外却进来一个西服革履的年轻男人,陈铁方充血的眼睛,立时能喷出火来。
安立东?
这帮人的后台、居然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安立东?
这小子是什么人?
这些人没给他时间想,继续拖着已像具尸体般无力的他,往门口走。
等等,他惊恐莫名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那已然逼近、沉重暗黑的阴影立时让他不住地发抖。
这些人要带他去哪里?
被不祥的预感笼罩,他几乎是拼尽气力,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安立东,肿胀变形的嘴咬牙切齿地骂道,“臭小子!——”
安立东表情庄重,面向众人,一伸臂挡住门楣,“等等!”
几人一愣,为首那男子略一迟疑,但还是松了挟持陈的手,向安立东一躬身。
“安哥,您有事?”
安略略颔首,笑意若有若无,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个人,交给我。”
“可是……”
为首者心有忌惮,亦有顾虑,犹豫不决,“马哥,要我们带他出去……”
“我说了,这个人,给我。”
安肃声、凛眉、正色,“告诉马哥,我做事、心里有数。”
那男子低头一霎,不便再说什么,挥手叫了手下先走。
安让开门,看众人走尽,关上门,来到摔落在地的陈铁方面前。
“王八蛋!”
陈的眼里能喷出火来,死死瞪着他。
“他们要杀你,我愿意救你,”安忽略他眼中恶毒之意,语气轻描淡写,却暗暗居高临下。
“因为我觉得,这决定丝毫不顾全大局……为了一个女人,坏了我们的大事,一点都不值……”
他脸色陡然阴沉,森冷地看着陈铁方。
“你说,你的命也不是那么不值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