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空气热得发烫，不仅是因为那几个还在滋滋作响的炭火炉子，更因为那股子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嘈杂人声，场面早就乱了套。
东明正搂着韩游的脖子，不知道在灌输什么歪理邪说，韩游一脸生无可恋，手里的杯子被东明碰得直晃荡。
穆雪松那边稍微安静点，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他正被温章拉着讨论刚才比赛里那个闪光弹的角度问题，温章拿着两根筷子在桌上比划，一脸认真，穆雪松低着头听，时不时点一下头，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干净。
最热闹的还是主桌那边。
王勇这会儿已经完全喝嗨了，t恤领口被扯松了一些，手里那个本来装果汁的杯子现在换成了啤酒，泡沫都溢到了手上他也顾不上擦，整个人正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坐在他对面的张昊，这会儿也被王勇带偏了节奏，推了推鼻梁上有点滑落的眼镜，脸涨得通红，正梗着脖子跟王勇争辩着什么。
“老张！你就说那波是不是教科书级别的？啊？”王勇的大嗓门穿透了整个包厢，震得桌上的盘子都在抖，“那时候cG那帮小子已经摸到脸上来了，你们那个辅助，他那个回防，要是再慢一秒，哪怕就一秒！那个雷就炸不到了！那就是个必死的局！”
“那是因为前期视野没做好！”张昊也不甘示弱，虽然嗓门没王勇大，但气势一点不输，“要是那时候雪松没去绕后，那个雷扔得再准也没用！这就是战术博弈！博弈懂不懂？就是赌那一瞬间的心态！”
“博弈个屁！”王勇一拍桌子，“那就是基本功！基本功扎实了，什么博弈都是虚的！你看林锋那一枪，那是博弈吗？那是硬实力！那是把对面按在地上摩擦！”
提到林锋，王勇更来劲了，转头想找林锋求证，结果发现林锋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盘子里的一块牛排，根本没空理他。他又转回来，指着张昊的鼻子继续输出：“你们二队那个指挥，虽然今天打得不错，但还是太嫩！要是换了我，那个残局我就不会让他那么打，风险太大！万一对面有个老六蹲在那儿呢？那就全完了！”
“那就是他的风格！”张昊护犊子心切，“年轻选手就要有这种冲劲！”
“嘿！你还跟我杠上了是吧？”王勇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来来来，咱俩再走一个！今天非得把你喝服了不可！”
两人又是一通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人在旁边起哄叫好。
谢无争坐在角落里，听着那边的动静，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手里拿着烤肉夹，不紧不慢地翻动着烤盘上的五花肉，肉片在高温下迅速卷曲，油脂渗出来，滴在炭火上，激起一小簇明亮的火苗和更浓郁的香气。
“吵死了。”林锋皱着眉，把切好的一小块牛排塞进嘴里，虽然嘴上嫌弃，但脸上并没有真正的不耐烦。
“高兴嘛。”谢无争把烤好的一片肉夹起来，在蘸料碟里滚了一圈，放到林锋盘子里，“你也多吃点，今天消耗大。”
林锋看着盘子里多出来的肉，没说什么，夹起来就吃。
聚餐散得比预想中要早。
虽然东明还在嚷嚷着要转场去唱K，但被副教练无情地镇压了，理由很简单也很硬，明天有比赛。
在这个圈子里，放纵永远是有额度的，透支了明天，就得拿职业生涯来还。
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嘴上过了瘾，身体却很诚实地开始收拾东西。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看着这一屋子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电竞选手，眼神里透着点好奇。
东明还在那儿跟人家解释“我们是打游戏的，不是搞传销的”，被林锋一脚踹出了包厢门。
迪拜的夜风吹在脸上并没有多少凉意，反而让人觉得皮肤发紧。
门口停着两辆商务车，小张正站在车门边清点人数。
“一、二、三......哎，教练呢？”小张数了一圈，发现少了那个最关键的灵魂人物，王勇不见了。
“后面呢。”谢无争指了指餐厅门口。
只见副教练老刘一脸吃力地架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王勇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老刘身上，脑袋耷拉着，两条腿在地上拖得踉踉跄跄，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战术”、“必须赢”之类的词儿。
小张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去：“哎哟这怎么喝成这样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还在那儿跟张教练复盘呢！”
“出门见风倒。”老刘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把王勇往车门边一送，“别废话了，快搭把手，沉死我了，这哪里是教练，简直是头死猪！”
小张连忙架住王勇的另一只胳膊，两人合力把这个一百六七十斤的中年男人往车上塞，王勇被这一折腾，稍微醒了点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小张的脸，突然伸手拍了拍小张的脸颊，大着舌头说：“小张啊......咱们......咱们今年......一定要拿个大的......”
“拿拿拿，金的全都拿下。”小张哭笑不得，像哄孩子一样把他塞进座位里，又手忙脚乱地给他系安全带，“您先坐稳了别吐车上。”
谢无争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小张：“别晃他，让他头侧着点，不然容易呛着。”
小张接过纸巾，感激地点点头，一边给王勇擦额头上的虚汗，一边叹气：“也是难为他了，这段时间我看他头发都白了不少。平时看着挺凶，其实心里比谁都焦虑。”
“这段时间......他比谁都累。”谢无争轻声说，视线落在王勇那张松弛下来的脸上。
他太知道王勇背负着什么了，不仅仅是YS这块金字招牌的重量，还有对未来的担忧，对这支新老交替队伍的焦虑。
在前世，这个人直到YS分崩离析的那一刻，还在试图用他并不宽厚的肩膀撑起那个摇摇欲坠的家。
“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了，今天好不容易松下来，肯定得醉。”谢无争伸手帮王勇把领口的一颗扣子解开，动作熟练得让人心安，“让他睡吧，明天早上给他准备点醒酒汤。”
车门关上，隔绝了车内的酒气。
回酒店的路上，车厢里安静了很多。
东明靠在窗户边睡着了，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一点一点的，偶尔发出一两声呼噜。
穆雪松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戴着耳机，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无争和林锋坐在中间那一排。
中间的扶手被收了起来，两人的距离很近，大腿外侧时不时会贴在一起。
“累吗？”谢无争低声问。
“还行。”林锋闭着眼睛，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就是有点撑。”
谢无争笑了笑，手伸过去，在黑暗的掩护下，轻轻覆在林锋的肚子上，摸了摸：“谁让你吃那么多肉，那个战斧牛排你自己吃了大半个。”
林锋顺势往下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哼哼道：“那是东明非要塞给我的，我不吃他能念叨一晚上。”
车子很快到了酒店楼下。
下车的时候，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小张和老刘先把王勇弄下车，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像运送伤员一样往大堂挪。
东明是被韩游摇醒的，迷迷瞪瞪地下了车，差点一脚踩空，被后面的卫星一把拽住。
电梯里，数字一个个往上跳。
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混合着各种味道。
林锋站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谢无争站在他身前，用背部帮他挡开了前面摇摇晃晃的东明。
“叮”的一声，楼层到了。
大家各自回房。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
“早点休息。”小张在王勇的房门口回头嘱咐了一句，“明天十一点集合，别睡过了啊，尤其是东明！”
“知道了。”东明拖长了声音应着，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走廊里很快安静下来。
谢无争和林锋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还是之前那个套房。
刷卡，进门，插卡取电。
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两人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林锋踢掉鞋子，直接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去洗澡。”谢无争把房卡放在桌上，转身去倒水，“一身的烟熏火燎味。”
“等会儿。”
林锋的声音从沙发深处闷闷地传出来，像是被那堆柔软的抱枕给吞了一半，听起来有点发沉，还有点少见的，没精打采的拖沓。
他整个人陷在米白色的布艺沙发里，长腿大剌剌地伸着，脚后跟磕在地毯边缘，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遮着顶灯的光，另一只手有些迟钝地按在胃部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又松开。
谢无争刚把矿泉水倒进自带的便携烧水壶里，听见动静，按下开关的手指顿了顿，转过身来。
壶里的水还没开始沸腾，只有气泡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慢慢聚集。
“怎么了？”谢无争走过来，步子迈得不大，地毯吞没了脚步声，他走到沙发边，视线落在林锋微微皱着的眉心上。
林锋没动，依旧保持着那个把自己摊平的姿势，过了两秒，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撑。”
谢无争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泛起一点笑意，但很快又被无奈压了下去。
“动不了了。”林锋把遮在眼睛上的手挪开一点，露出一双眼尾有点泛红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语气里透着股自暴自弃的懊恼，“战斧牛排......简直是谋杀。”
“谁让你逞能。”谢无争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坐下，高度正好能平视林锋的脸，他伸出手，手背贴了贴林锋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烧，只是有点汗湿，“东明那是激将法。”
“他那个表情太欠揍了。”林锋皱着鼻子，像是回忆起了当时东明那副得瑟样，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再说了，浪费粮食可耻。”
“这时候倒是想起勤俭节约了。”谢无争摇摇头，视线往下移，落在林锋那件略显宽松的黑色t恤上，衣服下摆被微微顶起一点弧度，显然是被那个所谓的“真男人战斧”给撑出来的。
“还好吗？有没有想吐的感觉？”谢无争问得很细，手从额头滑下来，本来想去摸摸他的胃，但又怕手重了让他更难受，便只是虚虚地悬在上方。
林锋摇摇头，动作幅度很小：“没，就是堵得慌。”
“那就是单纯的积食。”谢无争下了结论，收回手，站起身，“坐这儿别动，我去给你找点消食片，我记得小张塞了一盒在急救包里。”
“别走。”林锋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谢无争的一角衣摆。
谢无争停住脚步，回头。
林锋的手指修长有力，这会儿却只是松松地勾着那点布料，看着谢无争，眼神有点散：“不想吃药。苦。”
“消食片是酸甜的，山楂味。”谢无争耐心解释。
“那也不吃。”林锋松开手，重新把胳膊搭回额头上，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让我缓会儿就行。”
谢无争看着他这副耍赖的样子，心里那点无奈彻底化成了软绵绵的一滩水，他没再去拿药，而是绕过茶几，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沙发垫子往下陷了一块，林锋顺势往那边歪了歪，像是个寻找热源的动物。
“坐直点。”谢无争伸手去扶他的肩膀，“这样瘫着，胃更难受。”
“不想动。”林锋嘴上抗拒，身体却很诚实地借着谢无争的力道稍微坐起来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很快又顺势倒在了谢无争身上，脑袋枕着谢无争的大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就这样。”
谢无争没再强求，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林锋能靠得更舒服些。
烧水壶那边传来的水开后的“咔哒”一声跳闸声，随后便是慢慢平息下去的水沸声。
谢无争的手自然地搭在林锋的肩膀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他那头有点凌乱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