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风立在石桌旁,月光将院中老槐树的枝影投在他青灰的衣袍上。
林知夏让他带自己上树,在树干处,发现了黑色的丝线。
看来刺客是提前埋伏在此处,等江修远回来就直接动手。
樊老正掀开江修远的外袍,用手抹去其胸前血洞。
烛光下脏器截面泛着冷光。
樊老看向林知夏:“一刀毙命,手法很利索,连肋骨都斩断了。排除下毒的可能,后面这几刀都是刺客在其死后补的。”
对方是有多小心,那样的伤情竟还要补刀。
冽风看着这伤口,神色一惊:“刺客用的是双刃弯刀,这刀法......像是北边金鹏门的手法。”
樊老不通武艺,但这金鹏门他却听说过,见林知夏面露疑惑,他解释道。
“金鹏门是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暗杀组织,专做杀人的生意。他们的行事风格就是事后一定会补刀。”
江湖与朝廷,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金鹏门的双刃弯刀,竟也敢在皇城下亮刀。
林知夏攥紧徐氏的长枪,枪头很干净,并未染血。
七具护卫的尸体横陈廊下,血泊里漂浮着几片槐叶。
七名护卫加上徐氏,他们与刺客交手甚至没有惊动附近的仆役,可见刺客武功之高。
他们肯定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了所有人。
冽风将墙头和屋檐都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血迹,说明刺客没有受伤。
林知夏看向卧房,忽觉喉头发紧。
芙昕进去后就再没出来,也不知道徐氏有没有挺过来。
她不禁开始担心起江成。
之前两人在讨论江修远的嫌疑时,她能感受到,江成对他父亲是有怨气的。
从那日江府宴会就可以看出,江成与江修远并不亲近。
早年他要进皇城司,江修远百般阻挠,甚至找了皇帝说情,可江成还是固执地进了。
江修远想让江成早点成家,他一向都没放在心上。
这些平日里江成觉得心安理得的事情,在江修远去世后,会统统化作愧疚,压在他的心头。
林知夏在心里叹了一声,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总领太监胡德全和孟俞同时赶了过来。
胡德全看到院中的惨况,尖细的嗓音刺破死寂。
“天子脚下竟有这等狂徒!”老太监浮粉的脸上溅着灯笼红光,活像戏台上的丑角。
孟俞忙问道:“怎么样了?”
“大夫还在为江夫人诊治,还没有结果,江尚书已经......”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圣上听闻后,担心的不行。”胡德全连忙吩咐身边的庞太医进去看看情况。
确认周世安病情的,也是这位庞太医。
庞太医提着药箱走进厢房,看到芙昕在施针眼睛倏然发亮,当即快步走过去,宛如饿犬见了肉骨。
自上次在皇城司地牢相遇后,庞太医对芙昕的医术佩服的五体投地。
若不是年过半百,他倒真想跟这个小姑娘学学针法。
一旁的江成站在帷幔阴影里,背脊弯成一张紧绷的弓,无端让人觉得压抑,喘不上来气。
直到芙昕长舒一口气:“好了。”
江成才踉跄扑到榻前,跪倒在地上。
“我娘她没事了?”他有些害怕地再次确认道。
“嗯,下半夜我亲自照料,不会有问题的。”
江成通红的眼眶终于滚下泪来,混着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血污。
半晌后,他擦干泪,走出屋外,正好对上林知夏焦急的目光。
听到徐氏无生命危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胡德全嚷嚷着要回宫给陛下报信,带着人离开了江府。
庞太医则带着陛下的重托,留了下来。
江成目光看向地上的父亲,林知夏缓缓道:“我已经让人在旁边清出一间空房,先把江尚书移过去,等樊老仔细验过后,再入殓。”
江成微微颔首,走过去抱起尚有余温的父亲,缓缓地向旁边走去。
江修远身上的血染上江成的衣襟,再滑落到青砖上,留下一片红痕。
林知夏沉默地跟在一边,帮他推开门。
屋里的桌子和博古架都搬了出去,屋子正中间用长凳加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台子。
台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江成将父亲小心地放下。
江修远身上还穿着官袍,此刻已全部被鲜血浸染。
江成低头,沉默地帮江修远换衣。
冽风捧着干净的里衣进来,林知夏退了出去。
她在门前的石阶处坐下,望了眼天上的圆月,满天星子碎落在眼底。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周府,江修远离去前,神情殷切地嘱咐他们要注意安全。
陆启和阿昼几乎同时到,他们看到蹲在门口的林知夏,微红着眼眶正要开口。
林知夏指了指屋里。
“他在里面,你们进去吧。”
说罢,她的泪不知怎的,突然就落了下来,没有任何征兆。
两人沉默的走进去。
对于陆启和阿昼而言,江修远也是他的长辈。
他们在一旁,协助江成清理江修远身上的血迹,还有身下的秽物。
此刻,陆启已经不会感觉到恶心。
只有一种恍然隔世的虚浮感,明明在周家晚宴上,江伯伯还笑呵呵地同他父亲站在同一边,催他成家。
再见面,却已人世相隔,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躯体。。
屋里没有人说话,直至樊老重新验过,江成给父亲换上干净的衣服,他才发现阿昼在场。
他眉头刚皱起,阿昼哑着声音回道:“地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公子放心。”
院外传来二更的锣声,已是亥时。
江府的老管家不在了,底下的仆役管事准备好了晚膳,也没敢过来问。
这会子皇城司和开封府的人把江府围住,不许人走动,人人都心慌。
徐氏身边的孔嬷嬷擦干眼泪走到林知夏面前。
“林大人,大公子还没有用饭,您看看帮忙劝劝。”
“这会他怕是吃不下东西。”
林知夏话音刚落,门打开,江成从屋里走了出来。
“孔嬷嬷,你去布置一下灵堂。”
“好。”孔嬷嬷应了一声。
“你将府里的管事都叫过来,最近这段时间,要劳你多操心家里的事了。”
“应该的,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孔嬷嬷说到最后,已有哭腔。
她是徐氏的陪嫁,在江家待了二十几年,早就是江家的一份子。
江成抬脚向外走去,林知夏连忙拉住他:“你去哪?”
她一脸紧张,可能是因为自事发后,江成一直没有发泄出来,她有点担心。
“我去给他...挑副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