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十六匹辽地战马裹挟着尘烟掠过官道,驶向了那日布匹车队消失的方向。
林知夏注意到那群人腰侧斜跨的弯刀。
死去的三名辽人虎口也都有常年持握弯刀的茧痕。
她余光扫到身后两名亲卫,那绷紧的甲胄泄露了他们的心绪。
这些人很可能是来找蔡阳的。
说书人的醒木在三声余韵中收场,茶客瞬间作鸟兽散。
亲卫甲胄上的铆钉在晚照里泛着冷光:“大人为公子另备了下榻处。”
他们将林知夏带到了一个独栋小院前。
院子里,一个长相憨厚的妇人早已恭候多时,她是蔡阳派来,照顾林知夏生活起居的。
对方早得了吩咐,院中土灶已经烧起了热水。
林知夏没有拒绝,看到有热水梳洗,心中更是欣喜。
在慈恩寺时不方便沐浴,赶路的时候没有这个条件。
好在北方比较干,身上的味不重。
随着门轴吱呀作响,两名亲卫如松柏般伫立院中。
林知夏审视着屋中的情况,楠木柜藏不了人,紫檀桌案一览无遗。
她俯身查看桌底,发现桌腿缝隙处的灰尘都被打扫干净。
妇人提着木桶进来倒热水。
林知夏跟着她走进里室,却在浴桶那手指宽的边沿上,发现了一点浅黄碎屑。
这不是积灰,也不像是屋外院墙上积攒的风沙。
当她指尖划过浅黄碎屑时,心跳与更漏声骤然重合。
其他地方都没有,只有这一小块。
她不动声色地回到紫檀案旁,看向上面的笔墨纸砚。
这个位置靠近门口,妇人放好热水出门,并没有反锁,一旦有情况,她可以立即跑出去。
她手摸向砚台,目光飘向房梁处。
屋里烛火昏暗,哪怕做了准备,在林知夏看到那两双黑漆漆的眼睛望向她时,心头还是噗通一声。
她转身欲跑,却见其中一人直接从房梁跃下,还故意张大嘴巴。
林知夏看到了,那人没有舌头,她握住门栓的手一顿。
因为没有借力,那人落地的声音不算轻。
门外的亲卫听到动静跑过来敲门:“林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不小心拌了一下。”
两名黑衣人眼里的警戒顿时消失,眼里闪现亮光。
在林知夏指示下,他们很配合地走到了浴桶边。
林知夏本想去拿纸笔,可看着桌上只有薄薄几片纸张,又打消了念头。
她倒了杯冷茶,绕过屏风,看着站在浴桶旁的两个黑衣人。
这里没有窗户,不用担心影子会泄露他们的存在。
林知夏示意对方在地上写字。
其中一名黑衣人以手指蘸茶水,在地上写下:
“净弘不只一个仇人,你的朋友车炎死了,我们也是育佛堂的受害者,是来救你的。”
黑衣人写字的手指通红肿胀,看着像是冻伤了。
林知夏不动声色,紧接着写道:“那三名辽人是你们杀的?为什么?”
“蔡阳那狗官和辽人早勾搭到一起了!他们根本不是商人,他们该死。”
黑衣人写完,又从怀里拿出一本账册。
竟是蔡阳与辽人的军器战马交换记录。
林知夏接过账册,对方准备的这么充分?
地上的水字随着时间,正快速地消失。
林知夏看着那端正的字体,刚刚对方在书写的时候,另一个无舌黑衣人,并没有四处张望露出警戒的神色。
反倒是写完后,两人对视一眼,才露出紧张戒备的神情。
他们的情绪中有断层。
若他们真是凶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探查到蔡阳给她安排的住处,还提前渗透进来。
那一定是有内应,而且这内应级别还不低。
可这等级别,会不知道自己是车炎绑到咸州的?
没有试探,就这么莽撞地跑过来找自己合作。
林知夏不禁起了疑心,她现在一个人,行事须得更加小心。
她在地上写道:“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她是蹲着的,将账册往怀里一塞。
对方并没有要拿回账册,反倒是很积极地在地上写道:“刺杀蔡阳,我们可以放你回汴京。”
林知夏听到汴京二字,心中瞬间明了了。
她在地上写道:“我有样东西,可以帮到你们。”
黑衣人眸光微亮。
林知夏指了指桌案,示意自己去拿。
她攥着账册起身,靠近桌案时,大门就在眼前。
她冷不丁地大叫出声:“来人啊!凶手在这里。”
说着,她拉开门拔腿狂奔。
因为太着急,还不小心绊了一跤,即使如此,她还是紧紧护着怀里的账册。
屋门在大力惯性作用下轻掩。
两名亲卫踹门而入,屋里响起刀剑相击的声音。
妇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林知夏抱着账册坐在地上,神色戒备地看向屋里。
听着里面稀稀拉拉交手的声音,她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她可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
就这,骗鬼去吧!
很快,亲卫就押着黑衣人出来了。
那两人“愤怒”地瞪着林知夏,亲卫抓到人,居然没有揭掉他们蒙面的黑布。
林知夏在心里摇了摇头,面上却道:“我有重要情况,要见蔡大人。”
亲卫看着林知夏怀里的“账册”:“我们可以转交。”
“不行,这事太大,我必须亲自跟蔡大人说。”
说着,林知夏爬起来,看了自己这一身的泥垢。
“两位可否等我梳洗一下,这般狼狈,实在不能见人。”
主要是,那热水不能浪费了,等她回来都凉了,没法洗。
得到对方首肯后,林知夏抱着账册进屋,将屋子又再次检查了一遍。
确认屋内没有任何异常,她才拴死门窗,快速褪下衣物,坐进浴桶中。
屋里有妇人准备的衣物,其中还有一件暖和的狐皮袄子。
林知夏快速地将月布换下,穿戴好后,直接将浴桶里的水倒了。
可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北方缺水,平民用水配额严苛,沐浴后的水一般都用来浇树或者花圃。
所以,里屋并没有排水的口子。
她这一倒,里屋全湿了,还有水顺着地面流到了外面。
林知夏鞋袜都湿了,她只得重新换过,在处理这些事情时,她快速地将账册翻了一遍,将其中的内容都记了下来。
命案发生在昨天,蔡汴的试探一定是临时的突发奇想。
这么短的时间内造出一本假账册,难度有点高。
但若是照着真账册去抄,做一本七分假三分真的,那就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