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的厅堂弥漫着窒息的压迫感,空气中浮动着羊膻味与熏香混杂的浊气。
耶律容腰刀横陈案前,鹰隼般的目光刺得人脊背生寒。
蔡阳笑意不达眼底,亲卫如铁塔般环立四周。
“咳!咳咳咳!”
烈酒化作火刃割过喉咙!林知夏伏案呛咳。
眼角余光扫过云星骤然收缩的瞳孔——该惊讶的是她才对!这两人怎么突然就从汴京来到咸州?
蔡阳探究的目光落在林知夏身上,随即转向厅中那位广袖翻卷如云的伶人身上。
林知夏连忙致歉。
耶律容看着林知夏那小身板,像是草原上的小羊羔,嘴角扬起一抹狞笑。
一曲方毕,耶律容看着正欲退下的伶人,眼中恶意流转。
“啧!宋地男儿......”他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尚未退下的云星面前。
一股浓烈的羊膻酒气扑面而来,他粗糙的手捏起另一杯烈酒,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直直递到云星面前。
“来,喝一个!”
林知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随耶律容落在云星脸上。
四周皆是蔡阳、耶律容二人的护卫,决不能在此动手!
她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冲动。
云星被逼得步步后退,几乎抵到林知夏的案几。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酒杯的刹那——
“铮——!”
一声裂帛般的琴音如雷霆乍破,瞬间撕碎了窒息的压迫!
厅外廊下冻僵的伶人应声而入。
这意外打断了耶律容的威逼,也给云星一丝喘息之机。
待厅中香粉气息转浓,耶律容才不悦地坐回原位。
圆台上,江成拨弦的指尖绷出青白弧线,目光穿越满座豺狼,准确地落在林知夏身上。
两人目光相撞时,江成目光如铁锚般沉入林知夏眼底。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惶,没有暗示,唯有冷锐的清醒中夹杂着一丝喜悦。
只一呼一吸,两人已默契地错开了视线。
林知夏想到今晚蔡阳的反常,她目光投向主座时,蔡阳正向她举杯。
林知夏只得再度端起酒,目光直视着蔡阳的打量。
这一次,她小口慢饮,慢慢抚平心中的惊涛骇浪。
一曲毕,那个惊鹿般的少年赤脚走了出来。
看来,江成是和这个少年一起进城的。
他今天刚到,应该未被蔡阳识破。
其皇城司指挥使的身份一旦暴露,蔡阳绝无可能让其活命,更遑论参与此宴......
悬在林知夏心头的石头,此刻悄然下沉几分。
蔡阳今日的反常客气,若不是因为江成,那又是何故。
林知夏看向耶律容,酒足饭饱后,对方看起来更松驰了,他两腿张开平伸,身子靠向一侧,把宴厅当辽军营帐了。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与其余三人周旋着。
没多久,耶律容面上就浮现乏味之色,最初的猎奇心态淡去,歌舞亦觉无聊。
他直接起身,告辞离去。
林知夏随蔡阳目送其离去。正当她也要请辞,蔡阳却又强挽她回到案前:
“来,再陪我喝两杯。”
“大人见谅。限期结案就在明日,下官尚有疑点待解,须即刻回府衙梳理。”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去向言明。
正准备下场的江成手指一紧,正欲抱着琴退下。
蔡阳抬手,管事拦住了要离去的江成。
“把那些人都叫过来。”
一共八人,在宴厅一字排开,个个模样清秀俊俏。
蔡阳离京赴任时,江成才十七,两人仅有几面之缘,不甚相熟。
江成怕对方认出自己来,一直微低着头。
蔡阳并没有注意到他,
反倒是林知夏在云星登场时那口呛酒,令蔡阳饶有兴味地盯了云星许久。
他嘴角噙着笑:“我看林兄对他们颇有兴致,这样吧,若明天顺利结案,允你在此中挑一人为酬,任!你!处!置!”
林知夏闻言心头一紧,后背冷汗溢出。
蔡阳的目光如芒在背,厅内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大人莫要说笑,在下只是初次见识这种场面,一时有些诧异而已。”
蔡阳目光在云星身上掠过,他揽住林知夏的肩膀,迫使她看向对面的八名伶人。
江成和云星恰好站在一处,蔡阳一时分辨不出,林知夏看的是谁。
“怎么,第一次赏你东西,你就这么不给面子!”蔡阳语气转冷。
林知夏知道,一定是云星出场时,她呛的那口酒。
此人多疑如斯......云星肯定不能选,那等于坐实了蔡阳的怀疑。
江成...她更不想他陷入到危险里,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被蔡阳关注。
林知夏急中生智:“命案尚有冰窖一节存疑。不知他们之中,可有人通晓制冰?”
那名惊鹿般的少年立即跪扑到林知夏面前。
“小的会,小的父亲原来便是白河上的采冰人。”
蔡阳皱眉,林知夏却是不等其开口,便道:“那就你吧,若是能助我将案子破了,以后就在留我身边做个书童。”
少年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
林知夏的理由掷地有声,直接关联案件核心。
这让蔡阳想发的脾气被压住。
他盯着林知夏,眼中是浓烈的、几乎要溢出实质的怀疑与审视,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书童?林兄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破案的机会。”
他目光扫过云星,想着那悬而未决的案子,还是同意了。
林知夏立即朝蔡阳单膝跪下。
“属下谢大人赏赐。”
其他七名伶人见事情已经定下,脸上闪过一抹惋惜。
尤其是江成,他心里知道林知夏这样做是对的,但还是会失落。
管事领着其他伶人出去,林知夏看着那少年身上单薄的衣物。
朝那管事道:“能否帮忙寻一件小厮的棉衣给他换上,我带要他去府衙。”
其他伶人刚好也从这个方向离开,闻言立即投来羡慕的目光。
林知夏抬头,目光撞进江成眼里。
江成双手环抱自己,冷得缩了缩脖子。
林知夏愣了一下,她好像在江成眼里,看到了一丝委屈。
就在这时,细密的雪花如柳絮一般穿庭过院,落在青石板上。
林知夏满眼惊奇,往外走了一步,恰好有雪花落在其眉尖。
她用手一抹,看着指尖瞬间消融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