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天上飘落点点雪花。
寒风穿过国公府空洞的大门，裹挟着零星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染有暗红血迹的石阶上。原本辉煌大气府邸大门庭院，如今却被一片死寂所笼罩，夜色中隐约透出一股冷冽之意。
雪轻柔地覆盖了庭院中残碎的屏风和倾倒的石灯，似乎想将一切掩埋，却掩不住那一股子的血腥气。
兴许是冬天的低温、又也许是经过了简单的清扫，小晴刚开始还没能闻到那一股让人不适的血腥气，只有距离近了，才能勉强闻到。
国公府大门前面的庭院空地上明显已经清扫过了，那一小会的时间里，闯入的那少数贼人暴民的尸体，以及被他们杀害的护院、小厮丫鬟全部都被清理一空。
兴许是地面已经被粗略清扫了一遍，此刻地面上连被砸坏的柜子大门碎屑都不见了，细看之下，只能勉强从一些石头缝里看到点点暗红血迹。
小晴是要去那偏僻小院，会见十一皇子的。
只是路过正门庭院，突然想要看看这白天时候还是一片地狱绘卷景色的战场。
白天的时候，因为情况太过紧急，谁都没有时间去伤感，身体上的疲倦再加上肉体上受伤的疼痛，后来形势好转紧绷着的精神突然放松让她更加的疲倦，小晴也没想想太多。
现在空闲下来，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小晴才后知后觉地心有所感。
她在这国公府里生活了三年，后面两年作为老太太心腹，经常代表老太太给其他院子送东西，走动多了，和其他院子里的人见面次数就多了，多多少少都有些接触。
小晴人缘极好，和国公府里的大家关系都不错，所以白天一起并肩作战的小厮、丫鬟、厨娘、嬷嬷、护卫都是认识的。
只是熟悉的程度不一样而已。
白天的时候她并不清楚到底有谁遇难，和她关系有多好。
也许是昨天还笑着打招呼的人，也许明天就看不见了。
小晴的心情非常复杂。
有些惆怅，但也有庆幸。
她庆幸的是与她关系最好的人年纪都还小，大少爷和少夫人选人守备的时候，蒹葭和丹香她们没有被选上，而是留在了老太太院中。
和她关系最好的那几个人定然平安无事。
面对认识的人死去，心底里想着的却是“还好死的人不熟”这种想法会让她有那么一点罪恶感，这让她的心情又复杂了几分。
但最主要的是，经此一役，她也被迫正面认识到了乱世的残酷。
前面担心的，京城不过是虚假的繁荣、她生活的这个国度依旧存在于乱世之中这件事并不只是猜测而已，如今这事实就摆在她的面前。
她见过太多乱世之中破碎的家园。
无数宁静祥和的村庄，被那些暴民反贼闯入、烧杀抢掠。
没有人比她更懂“被”烧杀抢掠。
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些可怕的画面，甚至控制不住去想随着国家破败，京城沦陷，国公府被那些暴民冲破的场景。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偏安一隅者必不能长久。
她是真心感谢两位皇子、感谢国公府的积极行动的。
即便这次的计策执行让国公府里的人陷入了危险之中，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两位皇子所行之事乃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大夏国的局势就像是一个大炸弹，他们没办法阻止这炸弹爆炸，只能尽可能地让炸弹爆炸的时机好一点、爆炸波及的范围小一点。
心有所想，小晴脑子放空，脚下步伐渐渐偏移，不再朝着那小院子走，反倒是朝着正门的方向，白天的那片战场走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空旷的庭院中间。
打断她思绪的是两个门卫。
她认识其中一个门卫，乃白天的时候一起守门的张寿，另外一个不认识，也许是混战的时候有人受伤，国公爷临时抽调了其他人看门值班。
看到小晴走来，两个门卫朝她行礼。
“四小姐。”
“小姐要外出吗？虽然五城兵马司以将城中暴民镇压，但外头依旧有些乱……”
小晴摆了摆手，笑道。
“没有，我就随便走走。”
说罢，便转身离去。
她原本就没打算来这边，只是刚才想着别的事情，脚下脚步自然地就顺着白天的记忆走过来了。
朝着那小院子走去，还没走多远呢，黑暗中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兴许是因为白天的喧嚣，这天晚上的国公府格外的宁静，昏暗的过道上距离远了便只能看清来者轮廓。
但小晴还是根据那熟悉的轮廓，大概能分清来的人是谁。
“瑾松哥？”
“嗯。”黑暗中，陈瑾松的身影缓缓走出。
他原本晚上的时候都会隐藏在府中四处，相当于一个移动的暗哨，这天的国公府刚经历了白天的混乱，整个京城都处于混乱之中，他更是要做好这个暗哨工作，只是看到小晴从路上走过，才现出身形。
“听说你受伤了？”
“啊？哦。”小晴一愣，对方应该说的是她的右手。
她这右手现在还肿着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只是轻微的挫伤筋骨，这手估计短时间内也动不得。
小晴抬起还肿着的小圆手轻轻晃了晃。
“还好啦，不碍事。”
“嗯。”陈瑾松应了一声。
“今天京城动乱，现在整个京城人心惶惶，难免会有些生出歹心之人想要趁乱、趁天黑做些什么。而我们国公府白天的时候也受到了冲击，大门现在还没修好，如果闯入的人太多，两位护卫是挡不住的。”
陈瑾松简单解释了一下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其实他不用解释小晴也知道的。
那些暴民是被清理掉了，但城里的居民受到的伤害却还在，一些人被迫害后，甚至会生出一些念头。
“为什么就我家被抢了，你家没事？我偷点回来也正常吧？”
“凭什么我妻儿被杀，你们这些高官府里有护卫保全，能安然无恙？原本暴民入城就是你们这些官员不作为，今日我偷抢一点也合情合理吧？”
难免些受难的人不会这么想。
“我这里正巧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效果极好。”陈瑾松说罢，便递过一个小瓷瓶。
小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瓷瓶，想要抬头道谢。
“谢谢……”但她发现，不过一晃眼的功夫，眼前的陈瑾松便已经消失了。
她没受伤的左手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还没打开瓶塞呢，一股子浓烈的麝香气味冲鼻而来。
“谁当暗哨巡逻的时候会带味道这么冲的东西在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