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暗道比想象中要短得多,仅一堵墙的厚度,两步便重新见到了光亮。
微末刚踏出暗道,就看到了三步开外,一个戴着黑角面具的男子正笔直地站着,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明明隔着冰冷的面具,微末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毫不掩饰的错愕。
卫骁察觉到危险,一个箭步上前,铁塔般的身躯挡在了她与面具男之间。
“兄台,”微末从卫骁肩侧露出半张脸,唇角勾起浅笑,“做笔交易如何?”
面具男没有答话,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一点,就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坐回了摆着茶具的桌案旁。
微末也不恼,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上面是她来之前临摹的,琥珀背面那四个南狄文字。
她将纸张铺在桌案上,再用指尖推到对方面前。
“兄台可认得这几个字?我愿以百两黄金交换。”
面具男仿佛漫不经心地侧头一瞥,身形却突然整个僵住。
他猛地抬头,黑角面具下的呼吸声变得异常粗重,微末甚至能想象到,那面具后瞪大的双眼和扭曲的面容。
两人无声对视着,半晌,一道沙哑生硬的中原话才从面具后挤出,“你...从哪里...看到这个?”
微末蹙眉,此人说起话来腔调古怪,不及当初的赵柯罗一半流利。
“有幸在一枚琥珀上见过,里面封着双蝶,霎是好看。”
随着她话音落下,“砰”的一声,面具男突然暴起,连木椅都被带翻在地,二话不说就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卫骁瞳孔一缩,极速闪出,宽厚的铁掌精准扣住对方肩膀,一拧,一推,面具男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微末本以为两人会缠斗几招,正想往身后退去,不曾想这人摔在地上后,就开始抱着右臂直抽冷气,完全站不起来。
她再次皱起眉头,只是寻常摔倒,尽管卫骁手劲重,可也不该如此痛苦才是。
直到瞥见他肘部衣料上渗出来的血渍,她才了然,原来是有旧患在身。
她摸不准面具男的底细,便任由他在地上翻滚喘息,待他缓过劲,一句蹩脚的话才再次透过面具沉闷闷地响起,“那东西...在哪里?带我去!我……”
后面是一串听不懂的南狄文。
微末索性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这个人果然如红绡所说,是冲着蝶印来的。
“我可以带你去,但你得先告诉我,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具男却摇摇头,“我不说。”
微末怅然,没想到还是个犟种。
“兄台方才是否没听清楚?我愿以黄金百两交换。”
这人却依旧坐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她,忽然冷哼了一声。
她听出了几分鄙夷。
无奈,她只好再多表达出几分诚意,“我知道蝶印能开启南狄的一处宝库,但我对那些金银没兴趣,只想知道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仅此而已。”
面具男干脆往身后靠去,连头都靠在了墙上,摆明了根本就不相信她。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贪慕金银财宝。”
“…”
“你看我像贪得无厌的人吗?”
“…”
“你只需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我马上就走,还以百金相换。”
“…”
卫骁捏了捏剑柄,申临风轻咳一声。
两人都回头朝她看来,眼中写满了无奈。
微末扶额,失策了,早知道不该提及知道琥珀的下落,平白让这人提高了警惕。
但已走到这一步,答案近在咫尺,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思虑片刻,她决定和盘托出,“我…有一个朋友。”
她顿了顿,明知道隔着面具,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还是紧紧盯着不肯移开视线,“她母亲临死前曾留给她一枚双蝶簪,簪子上的双蝶与琥珀里的一模一样,蝶翼下还刻着细小的南狄文,所以她托我帮她调查,她母亲与南狄,究竟有什么关联。”
面具男果然动了。
他身子突然前倾,甩动的双臂不慎撞翻了身旁的圆凳,圆凳在地上骨碌碌地转着,他也浑然不觉,“刻着南狄文字的双蝶簪?你朋友可是女子?”
微末一愣,是她的错觉吗,这人说话竟字正腔圆,半分异域口音也没有了。
“是、是啊。”
面具男突然起身,看起来是想走近两步说话,却被卫骁拦在了三步之外,“蝶翼下的文字可是……”
又是一串南狄文,她听不懂。
但这次她确定了,这人的中原话分明十分流利,方才怪异的腔调,根本就是装的。
微末苦笑,“我若懂,何必要来问你?”
“告诉你朋友!”面具男啧了一声,想突破卫骁的阻拦上前来,“这四个字是‘月隐王玺’,你朋友很可能是朔方王室血脉!”
微末心头一震,朔方王室?那不就是南狄皇族的别称?
“阁下说笑了。”她看似语气平淡,心中却已泛起惊天骇浪,“我那朋友生在栖梧长在栖梧,父亲不过是襄南道一个小小的盐课司大使,母亲更是寻常妇人,怎会与朔方扯上关系?”
她不动声色地捡起被面具男动作吹落的拓纸,借着弯腰的间隙长长舒出一口气,以缓解因心跳而发紧的声线。
申临风站在一旁,闻言脸色骤变。
他偷偷打量着微末的侧脸,震惊得无以复加。
当朝贵妃娘娘,竟是南狄王室血脉?
栖梧与南狄是世仇,每年大小战役无数,若微末真是南狄人,她注定此生后位无望不说,还会受尽百姓的非议与冷眼,至于百官…更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做个讨价还价的质子?这恐怕是最好的下场了。
若是陛下知晓,不知会作何反应……
“你朋友在哪?”
见微末垂着眸子不吭声,面具男发了急,突然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是异瞳。
左眼如湖水般湛蓝,右眼却是幽深的黑褐色,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我找了她三年,带我去见她!”
微末打量着这个明显带有异族特征的青年,心中说不出的别扭。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母亲那样温婉的妇人,连杀鸡都不敢看,怎么可能是茹毛饮血的南狄王族?
“她已嫁作人妇,不便见外客。”微末随口编了个由头,脑中乱哄哄地想要转身离去。
青年突然用朔方话快速说了几句,见微末毫无反应,又换回中原话,“双蝶簪是朔方长公主一脉的信物,带我去见她,否则——”
“否则如何?”卫骁来了脾气,干脆抽出短剑架在了异瞳男的脖子上。
微末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我那朋友说过,簪子是外祖母给母亲的嫁妆,阁下认错了。”
青年却死死盯着她,“栖梧的嫁妆怎会有南狄文字?”
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锁佩,有女子掌心大小,雕刻着精致的双蝶纹样,微末看到,正中间刻着一个南狄单字。
“朔方长公主一脉,男传银蝶锁,女传双蝶簪。”
“这上面的字,是长公主的姓氏,你朋友的那支簪子上,必定也有这个标记。”
微末目光一凝,认出这字与双蝶簪上的某个字似乎很像……
异瞳男继续说道,“十七年前朔方内乱,长公主抱着刚满月的女儿逃往栖梧,从此下落不明,我是长公主兄长之子,按你们中原的说法……”
“表兄妹。”申临风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赶紧补充道,“我是说,若此事为真,阁下与微…与那位姑娘确实是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