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没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笔直如松，却莫名透出几分孤绝。
实际上，那道午门问斩的旨意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苏旭并没有真正杀死太上皇。
虽然水辉等人在朝堂上咬牙切齿地诬陷他不是水家血脉，但他私心里清楚，自己那双眼睛、那股子倔劲儿，都和太上皇如出一辙。
血缘这东西，有时不需要验证，骨子里就能感觉到。
更何况，万一呢？万一真是父子，弑父的罪名他背不起，也不想背。
于是他暗中寻了个年纪相仿的老年死刑犯，让人冒充太上皇。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仍不踏实——这老东西诡计多端，万一哪天恢复过来再搞事，或者又和山子野那老狐狸联系上，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苏旭已经厌倦了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厌倦了日日夜夜提防算计。
所以他亲自翻阅医书，配了一味能让人渐渐失去记忆的药，每日少量添入饮食中，不伤身体，却能悄无声息地抹去所有过往。
半年后，太上皇被秘密送往城外一处隐秘宅院，以“王老员外”的身份养了起来，每日有人伺候饮食起居，却再也想不起自己曾是九五之尊。
夜色如墨，凤仪宫中烛火摇曳，映照出黛玉苍白面庞上的一抹倦意。
她低头轻哄怀中仍在抽泣的玥儿，小手攥紧她衣襟，像是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
“玥儿乖，梦都是假的。”黛玉声音柔得像春水，却藏不住心底一闪而过的酸涩。
小公主抬起泪眼，声音断断续续：“娘亲……坏人会回来吗？”
黛玉一愣，指尖微颤，半晌才挤出笑容：“不会。娘亲和父皇都在，谁也别想靠近你。”
可玥儿眼底恐惧并未消散。那双纯净眼眸像一面镜，映出黛玉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她咬紧下唇，强压住心头翻涌不安，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苏旭方才冰冷背影。
他变了。真的变了。从前那少年，会在她耳边轻笑，说要护她一世周全。如今呢？只剩一身帝王孤寒，连对玥儿承诺时，语气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她垂眸，避开玥儿探寻目光，脑海却止不住想：若连自己都信不过他，玥儿又怎能安心？
殿外风声骤起，吹得窗棂轻响。黛玉猛然一惊，下意识抱紧玥儿，直到宫女低声禀报：“娘娘，夜深了，小公主该歇息。”
她才回神，点点头，亲手将玥儿安顿在床榻上。看着小人儿攥着被角，睡颜仍带着不安，她心头一紧，悄然退出内殿。
廊下无人，月光冷清洒落。黛玉裹紧身上披风，目光落向远方御书房方向，灯火依旧通明。
苏旭还没睡。她皱眉，脚步却不由自主朝那边迈去。走了几步，又硬生生停下，自嘲一笑：去又能如何？问他心底到底藏了多少事？
她攥紧拳，指甲陷入掌心，刺痛让她清醒几分。罢了，他是帝王，怎会轻易吐露半分真心？她转身，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另一头，御书房内，苏旭手握朱笔，批折子批到一半却停下。他低头，盯着案上空白纸张出神，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玥儿哭声。
那声音像刀，狠狠剜在他心上。他手指微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红痕，触目惊心。
“该死。”他低骂，猛地将笔掷开，起身踱步到窗前。月光映出他紧绷侧脸，眉间压抑着莫名怒火。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已做得够多，加派侍卫，软禁威胁，甚至连太上皇都秘密安置，可玥儿还是怕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脑海中，太上皇那张苍老面容一闪而过。他瞳孔骤缩，拳头狠狠砸在窗框上，发出闷响。
不！绝不能让那老东西再有机会兴风作浪。
他眯起眼，寒光乍现，心底已下定决心：三日后问斩那替死鬼，务必让天下人信了太上皇已死。
至于真正的太上皇……哼，失忆也好，痴傻也罢，只要活着，就别想再插手朝堂！
“来人。”他冷声唤道，声音低沉如冰。
殿外侍卫立刻应声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明日一早，派人再查明德公府上下，任何可疑之处，即刻禀报。”他顿了顿，语气更冷，“还有，玥儿宫中守卫再加一倍，朕不许出半点差错！”
侍卫低头领命，退下时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那背影，笔直如刀，却透着无边孤寒，仿佛稍有不慎，就能将人一刀劈碎。
时间一晃，三日转瞬即逝。午门前，黑压压人群围观，刑场上那“太上皇替身”被押上台，嘶哑喊冤声刺破云霄。
“冤枉啊！我不是先帝！饶命！”那老者满脸惊恐，挣扎间白发散乱，狼狈不堪。
围观百姓却无人怜悯，只低声议论：“哼，冒充先帝，罪该万死！”
“陛下仁慈，才只诛他一人，没牵连家族！”
台上，苏旭并未现身，只派了刑部尚书监斩。他站在宫墙高处，远远俯视这一切，目光冰冷如霜。
他不屑亲临。这种戏码，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罢了。可心底，却隐隐有种莫名空虚。他攥紧栏杆，指节泛白，脑中闪过太上皇最后看他时那浑浊眼神。
是恨？还是不甘？苏旭冷哼，硬生生压下心头波动。他告诉自己：帝王无亲，无友，无情。留他一命，已是极限。
“时辰到——”监斩官一声高喝，刽子手扬起大刀，寒光一闪，鲜血喷溅，人头落地。
台下百姓惊呼，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捂眼不敢看。苏旭却面无表情，转身离去。风吹起他龙袍一角，猎猎作响，似在嘲笑这帝王权谋下的血腥。
与此同时，明德公府内，山子野被软禁在书房已有数日。他倚窗而立，望着院中枯黄落叶，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问斩……呵，陛下倒是好手段。”他低喃，声音沙哑，透着无尽疲惫。
他不傻。虽被隔绝消息，可从府中下人畏惧眼神中，他已猜到几分。太上皇“死”了，接下来呢？轮到自己？
他手指轻敲窗棂，眼神却渐渐阴沉。苏旭啊苏旭，你当真以为，软禁就能困住我？若非我顾念旧情，早就拼尽一切，掀了你这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