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
少年一身晨露,轻轻推开宿舍门,扑通一声倒在简陋的木床上。
“言哥?”
“言哥回来了?”
宿舍里,另外三四个年轻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言哥你真要去意大利啊?”
“是啊。”
安言抬起头。
他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模样,面容青涩,秀气,头发却已经微微发白。
累月的风吹日晒下来,皮肤黝黑,身上蒙着一层工地的薄灰。
好像刚从战地现场爬出来。
“我的留学签证,雅思成绩,都下来了,马上能去。”
“机票钱…我这些年攒的积蓄,还是够的,到那边考个公立大学。”
“什么叫公立大学?”
床边,还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上前,抱住安言的大腿。
“公立大学啊…就是不用花学费的大学,至于生活费…”
安言露出一抹笑容。
“我给人当家教去,可以蹭饭。”
“大不了睡桥洞,反正这么些年,又不是没睡过几次。”
他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言哥出去了,你可要好好照顾院长。”
“不准调皮,听到没?”
“等我回来,赚了大钱,把咱们孤儿院的马桶都镶上金边。”
宿舍里几人哄笑起来。
安言没说什么,转身往外,一个佝偻背影早就等在那里。
“林院长…不是,林奶奶…”
安言眼神一动,快步走了过去,接过老妇人身上的挎包。
“您怎么来了。”
“别背这么重的东西,您身子骨不好,可千万别受累了。”
“呵呵…不会。”
老妇人慈祥地笑了笑,手指颤颤巍巍,打开一个包裹。
“意大利,是用欧元吧。”
“你看这些,能换多少?”
安言接过那个包裹,里面是一张张,皱巴巴的零散纸币。
有一百的,五十的,但大多是二三十块,仿佛抹了层蜡,又旧又滑。
…
“我…我不能要这个。”
“拿着吧。”
老妇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这个小包裹也塞进挎包。
“钱不多,是我们的一份心意,这些都是你那些哥们儿,拿零工的钱凑的。”
“小言。”
“院长不盼你能赚大钱,在意大利好好读书,能想起我们,我就知足了。”
“咕嘟…”
安言吞了口口水,攥紧拳头,接过包裹放在怀里,朝着她深鞠一躬。
“谢谢您。”
“我一定…一定赚大钱,一百倍,不,一千倍地还您。”
“走吧。”
林院长看了看时间。
“我记着你今天,还有雅思家教课来着,别耽误人家小朋友。”
“好。”
安言声音颤抖,转身就走。
他的雅思成绩有七分半,不过没什么学历,家教工资也给的很低。
但是聊胜于无,去了意大利,如果找不到工作,还要靠这些钱救命。
深夜。
安言一脸疲惫,走进宿舍。
灯突然打开,昏黄的灯光下,两管礼花枪“哔”一声在他旁边炸响。
老旧的木桌上,摆了毛豆,花生,拍黄瓜,还有几罐啤酒。
再贵的菜,他们也买不起。
“谢谢你们啊,还给我准备这些。”
安言噗嗤一笑,坐在桌前,看着几个男生从窗帘后爬出来。
“吓不到我的。”
“这些花招,我五岁就玩过了,那时候你们还在喝奶呢。”
“还有啊,不准瞒着院长,偷偷往宿舍里带酒,尤其是啤酒。”
他坐在桌上,毫不客气地打开一罐,咕咚咕咚下肚。
“我不要紧,我是大人。”
“言哥。”
几人里面,稍大的男孩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片刻。
“还回来吗?”
那个年代,许多人去了欧洲,美国,就此杳无音信。
“回来。”
安言就着一嘴工业香精味道的毛豆,咽下一口啤酒。
“等我,我挣了大钱回来,你们安排工作,每个人再配一辆车。”
“车?”
几人瞪大眼睛。
“言哥你是说,桑塔纳那种车…?
“桑塔纳算什么。”
少年眼神清澈,抬头望着夏天的夜幕,点点星辰入眼。
那时候城镇化还不怎么样,光污染和空气污染也不严重。
夏夜里抬头就能看见星星。
“知道迈巴赫吗?”
安言伸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长,这么宽,知道多少钱吗,九百万!大老板才买得起!”
“总有一天,我也要买一辆,到时候…”
他伸手,指着远处灯火璀璨的cbd:“到时候我们去那兜风。”
几人同时举起啤酒罐,安言无奈笑笑,也举起罐子。
“下不为例。”
工业香精调出来的酒水入喉,并没有纯粹的麦香,反而是一股怪味。
此后,安言喝过很多酒。
酱香的陈酿,全麦精酿的啤酒,意大利人珍藏的干红,美国最纯正的威士忌。
但没有一场酒局,没有任何一杯酒,给他的印象如同今天这样深刻。
灯光渐熄。
几个男生都睡下了。
安言凑到窗外,对着零星的月光,再核对了一下机票信息。
冷白色的月光之下,远处各色霓虹灯闪烁的cbd,无疑更加耀眼。
“买车怎么够。”
安言的拳头又攥紧几分。
“早晚有一天,我要在那里买栋楼,把院长也接过去。”
“还要有个公司,给他们一份稳定的工作,让他们再也不用打零工。”
少年的牙咬的咯吱作响,不过,这样的感慨只持续了半分钟。
他捡起地上的辞典,拍了拍灰尘,照着月光,接着默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