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央的手指微微一颤，竹简差点从指间滑落。她低头盯着那行小字，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发烫。晨光透过窗纱，将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照得清清楚楚——每一笔每一划都力透纸背，墨迹甚至因为书写太快而微微晕开。
“殿下......”她声音有些发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您不必......”
谢同銮忽然抬手，食指轻轻抵在她唇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容央呼吸一滞，唇瓣似乎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嘘——”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别说拒绝的话。”
容央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眼。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格外认真，眼底似有暗流涌动。她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连带着眼角都带着几分倦意。
谢同銮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垂下眼睫，再抬眼时，又恢复了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后退半步，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衣袖：“尝尝杏仁酥？我特意让御膳房少放了糖。”
容央看着他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动作优雅从容，仿佛方才那一刻的失态只是她的错觉。晨光中，他修长的手指与白玉般的瓷盘几乎融为一体。
“其实……”容央捏着半块杏仁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殿下不必这样辛苦。若是想见我，差人传个话便是……”
谢同銮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案几上晕开小小的水痕。他放下茶壶，忽然笑了：“容央，你可知道东宫到丞相府要经过几道宫门？”
容央一怔。
“三道宫门，每道需要查验腰牌，登记在册。”他语气平静，却让容央心头一紧，“若我日日传召丞相之女入宫，明日早朝上，御史台的折子就能把御案堆满。”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容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宁愿夜夜批奏到三更，日日寅时就起，也要亲自来见她，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
谢同銮见她发愣，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傻姑娘，别多想。”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乐意。”
容央鼻尖一酸，急忙低头去咬手中的杏仁酥。酥皮簌簌落下，混着她眼角偷偷滑落的泪珠，一起跌落在青砖地上。
谢同銮假装没看见她泛红的眼眶，转身去整理架上的香囊。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一个绣着梨花的香囊——那是容央第一次试手的作品，针脚歪歪扭扭，却让他珍藏至今。
“殿下……”容央突然开口，“明日……您能晚些来吗？”
谢同銮背影一僵。
“我想试着做杏仁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您……您尝尝看……”
香铺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梨花瓣飘落的声音。谢同銮转身时，眼中似有星辰坠落，却在触及她羞赧的目光时，迅速收敛成温柔的笑意。
“好。”他轻声应道，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紧，“我等着。”
天光尚未大亮，丞相府的厨房却已灯火通明。容央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扉时，灶台前忙碌的厨娘们惊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蒸笼。
“小、小姐？”掌勺的李嬷嬷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诧异，“您怎么到这种油烟之地来了？”
容央将宽大的衣袖用丝带束起，露出纤细的手腕。晨露未干的青丝随意挽在脑后，只用一支木簪固定，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颈侧，衬得肌肤如雪。
“我想学做杏仁酥。”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厨房里顿时鸦雀无声。烧火的丫头瞪大了眼睛，揉面的婆子张大了嘴，连正在杀鱼的厨子都停下了手中的刀。
“这......这不合适......”李嬷嬷结结巴巴地说，“小姐金枝玉叶，哪能干这等粗活......”
容央却已径自走到面案前，指尖轻触那些雪白的面粉：“嬷嬷教我便是。”她抬眼时，眸中闪烁着恳求的光芒，“就今日一次。”
李嬷嬷与众人交换了个眼神，终是叹了口气：“那小姐先净手。”
清凉的井水冲刷过十指，容央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还留着昨日练剑磨出的薄茧。她学着李嬷嬷的样子系上粗布围裙，素来优雅的仪态在这烟火之地竟显出几分可爱的笨拙。
“面粉要先过筛。”李嬷嬷示范着动作，细密的面粉如雪花般飘落，“小姐的手要这样......”
容央专注地模仿着，却不料力道没控制好，一团面粉“噗”地溅起，沾了她满脸。厨娘们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出声，憋得肩膀直抖。
“无妨。”容央抹了抹脸，反倒自己先笑了。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沾满面粉的鼻尖上，像只偷吃的小猫。
杏仁要现剥现磨，容央坐在小凳上，一颗颗剥着杏仁。她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此刻却沾满了棕色的杏仁皮。有颗杏仁特别顽固，她用力一捏，“啪”地一声，杏仁碎成了几瓣，汁液溅在了衣襟上。
“小姐当心......”烧火的小丫头怯生生递来帕子。
“谢谢。”容央接过帕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们可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口味的点心？”
厨房里顿时又安静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李嬷嬷轻咳一声：“老奴听说，太子殿下不喜太甜......”
“父亲！”容央突然起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身影。容晏负手而立，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想知道太子喜好，何不直接问我？”容晏走进来，指尖捻起一粒杏仁，“他小时候来府里，最爱吃带梅子馅的。”
容央眼睛一亮，立刻吩咐人去取腌好的梅子。她没注意到父亲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也没发现厨娘们交换的暧昧眼神。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总在晨曦中出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