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里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墙角那架老葡萄藤垂着几串青硬的果子，风一吹就晃悠，倒把磨盘边的热气搅得更稠了。陈美嘉蒙眼的黑布是吕子乔旧年的书生巾，边角磨得发毛，遮得她连磨盘转动的影子都瞧不见，只攥着磨杆往前挣，粗布袖子早被汗浸出了两道深色印子。
“哎哟…… 这磨盘怎么跟焊死了似的！” 她脚底下打了个趔趄，磨杆 “吱呀” 一声歪到一边，惊得檐下挂着的干辣椒串簌簌落了两粒红渣。
胡一菲捏着长鞭站在磨盘旁的老槐树下，鞭梢绕着指尖转了两圈，没真往美嘉身上抽，反倒 “啪” 地甩在磨盘边的青石墩上，溅起星子大的石屑。“还敢偷懒？昨儿让你洗床单，你倒好，把小贝的帕子跟袜子搓一块儿了！” 她操着陕西腔，语气里的厉色藏着点虚张声势 —— 眼瞅着美嘉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滑，她悄悄把鞭梢往身后藏了藏。
曾小贤蹲在门槛上磕瓜子，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手里还攥着半把没剥的。“我说一菲，你这鞭子甩得比我当年在葵花派练的还响，小心把房顶震漏了。” 他说着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突然皱起眉，“呸！这瓜子盐放得比算盘珠子还密，再吃我舌头都要腌成咸菜了！”
关谷神奇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拎着个铜瓢，瓢里晃着半瓢豆浆。“呴着了？赶紧喝口！” 他把瓢往曾小贤面前一递，又冲美嘉喊，“陈丫头你快点！我灶上还温着面呢，等你推完磨，我给大伙下碗豆浆面，撒把葱花，香得能把隔壁老钱家的狗引来！”
“我已经很努力啦！” 美嘉使劲拽着磨杆，磨盘终于又转起来，“一圈，二圈，三圈……”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鞭响，她吓得一哆嗦，磨杆差点脱手。
莫小贝坐在葡萄藤下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个糖人，是早上跟胡一菲要的，糖人尾巴都快化了。“我说陈美嘉，你这推磨的劲儿，还不如街口张大爷家的驴呢！” 她晃着糖人，故意气美嘉，“那驴推磨的时候还知道甩甩尾巴赶苍蝇，你呢？除了喊累就是喊累，养你还不如养驴！”
“就是！” 关谷神奇接话，“张大爷家的驴还能背东西呢，小贝你上学要是晚了，让驴背你去，比你跑着快多了！”
美嘉急了，脸憋得通红，蒙着眼睛也看不见人，只能朝着声音的方向喊：“我也能背啊！我以前在京城，还背过我师妹呢！” 又是一声鞭响，她的声音弱了下去，“一圈，二圈，三圈……”
“你背？” 莫小贝嗤笑一声，把糖人凑到嘴边舔了舔，“就你那肩膀，比我绣帕子的针还窄，我坐上去，不被你硌得骨头疼才怪！”
“嫌硌就垫个皮垫儿呗！” 关谷神奇哈哈笑，曾小贤却站起身，走到美嘉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确实窄，隔着粗布都能摸到骨头。“她这肩膀，别说背小贝了，背半袋面都得晃悠。” 他故意压低声音，像是跟胡一菲商量，实则让美嘉听得清清楚楚，“腿也细，跑起来肯定颠，比驴差远了。”
美嘉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自己以前是陈巨侠的女儿，在京城的时候，出门有马车，吃饭有仆人，哪受过这种委屈？如今在这破客栈里，推磨被人笑，还被比作驴，她越想越委屈，声音带着哭腔：“那我就慢点跑呗…… 一圈，二圈，三圈……”
“还敢顶嘴？” 胡一菲的声音又提了点，手里的鞭子 “啪” 地又甩了一下，这次抽在了磨盘的木柄上，
“再敢偷懒，我就活扒了你的皮，给小贝做书包！让你天天跟着小贝，看看人家是怎么听话的！”
吕子乔站在一旁，手里攥着个纸团，早就按捺不住了，这会儿赶紧上前两步：“使不得使不得…… 一菲姐，美嘉她细皮嫩肉的，做书包也不结实啊！你想啊，书包得装书，书那么沉，她这皮……”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往美嘉那边挪，手指碰到了蒙眼的布角。
“那你说咋办？” 胡一菲顺着话头接，故意皱着眉，“总不能白养着她吧？她吃我的住我的，连推磨都推不利索！”
“怎么叫白养啊！” 美嘉终于忍不住了，眼泪 “啪嗒” 掉在磨杆上，“我天天扫地、擦桌子、洗碗，哪样没干？我是干的少还是吃的多啊！” 又是一声鞭响，她的情绪彻底崩了，“抽抽抽！有本事你抽死我！我不干啦！”
曾小贤挑了挑眉，往关谷神奇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哟，长能耐了？还敢呲牙了？”
关谷神奇跟着点头，故意放大声音：“就是！学会跟主人撂蹶子了？这脾气可得好好治治！”
莫小贝把糖人举起来，也跟着喊：“敢跟胡掌柜顶嘴，你是不是不想在客栈待了？”
吕子乔赶紧摆手，假装劝架：“你们别这么说…… 其实，驴是不会撂蹶子的，美嘉她……”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把美嘉蒙眼的布往下扯了扯，露出一点眼缝。
“那我就打到她学会为止！” 胡一菲说着，扬起鞭子就要往下甩，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 眼瞅着美嘉的眼泪都快把衣襟打湿了，她心里早软了。
美嘉闭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嘴里喊着：“爹，娘，你们快来救我呀！呜…… 我再也不要待在这破地方了！”
“别哭啦！” 众人异口同声，曾小贤忍着笑，故意板着脸，“江湖不相信眼泪！哭也没用！”
胡一菲清了清嗓子，故意装出狠厉的样子：“还敢哭？来人呐，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让她再也看不见磨盘！”
这话刚说完，吕子乔猛地把美嘉蒙眼的布扯了下来。曾小贤赶紧凑上前，伸出手作势要挖眼睛，却在美嘉闭眼尖叫的瞬间，从背后摸出个纸包，里面是块桂花糕 —— 是早上他特意去街口王记点心铺买的，美嘉最爱吃这个。
美嘉闭着眼睛，嘴里喊着 “我再也不敢啦”，却没等来预期的疼，反而听见一阵熟悉的歌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缓缓睁开眼，就看见胡一菲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一对银镯子，镯子上的花纹有点旧，却是胡一菲压箱底的物件；曾小贤把桂花糕递到她面前，冲她挤了挤眼；关谷神奇端着个碗，碗里是长寿面，上面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莫小贝举着张画，画得歪歪扭扭，却是她花了一下午画的 —— 画里有客栈的天井，有磨盘，还有个扎着马尾的姑娘，旁边写着 “陈姐姐”；吕子乔手里攥着张纸，上面是他写的诗，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心意。
美嘉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得心里发暖。“你们…… 你们故意逗我的是不是？” 她嘴里含着糕，说话有点含糊，却带着哭腔的笑意。
胡一菲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软了下来：“谁让你平时总爱逞强？不逗逗你，怎么让你记住这个生日？”
曾小贤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吃你的糕吧，再不吃，小贝就要把你的长寿面抢着吃了！”
莫小贝赶紧护着碗：“才不会！这是给陈姐姐的！”
天井里的笑声混着桂花糕的甜香，飘得很远，连葡萄藤上的青果子，仿佛都染上了点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