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汗意很快在冰冷的空气中蒸发,留下紧绷的干燥。尹宗佑那双惊惶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睛,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播下的种子能否发芽,能长成什么样,已非我能控制。徐文祖在暗处观察,我必须继续我的表演,将这场危险的戏剧推向高潮。
夜幕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考试院。走廊的灯泡接触不良,明灭的频率似乎比白天更快,光影在斑驳的墙纸上疯狂跳跃,如同濒死者的心电图。
寂静并不纯粹。墙壁内部的滴答声变得密集,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着什么。楼下偶尔传来严福顺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哼歌声,以及双胞胎房间方向沉闷的、像是重物拖拽的摩擦声。
危险在每一个角落里酝酿,发酵。
我坐在304房间的椅子上,没有开灯。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我能听到自己平稳得有些异常的心跳,也能“听”到隔壁305房间里,徐文祖可能存在的、几乎无声的呼吸。
他在等。等我下一步的动作。等尹宗佑那边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沙漏里即将告罄的沙。
突然——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猛地从二楼刺破死寂,像玻璃碎裂般尖锐!
是尹宗佑的声音!
来了!
我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起,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撞,但身体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扮演需要时机,需要……见证者。
我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走廊里,作家也同时从他的201房间探出头,脸上带着病态的兴奋和好奇,眼镜片后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扭曲的笑容。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冲向楼梯。
二楼的光线更暗。203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尹宗佑的尖叫声似乎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极度恐惧下的、破碎的抽气声。
而就在203的门口,那个体型庞大的双胞胎之一,正像一堵肉山般堵在那里,庞大的阴影几乎将整个门框覆盖。他背对着我,粗壮的手臂似乎正朝着门内的黑暗抓挠着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愉悦而贪婪的低吼。
尹宗佑就在里面!他被堵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慵懒的声音,在三楼楼梯口响起。
徐文祖。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身姿挺拔,倚着楼梯扶手,像是欣赏一出早已安排好的戏剧。昏暗的光线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金丝眼镜反射着楼下混乱的光影,看不清眼神。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魔力。
那双胞胎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极其不情愿地、缓慢地回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楼上的徐文祖,里面充满了野兽被夺食时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徐文祖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越过双胞胎庞大的身躯,精准地投向了站在楼梯口、刚刚赶到的我。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像是在说:看,这就是你“帮助”的结果。
然后,他的目光才转向那个双胞胎,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说过,不要打扰新来的‘客人’。”
双胞胎发出一声不满的、含混的低吼,但最终还是缓缓收回了伸向门内的手,庞大的身躯不情不愿地挪开,让出了203的门口。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然后拖沓着沉重的步子,消失在202房间的门后。
危机暂时解除。
203房间里,尹宗佑的抽气声变成了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啜泣。
徐文祖这才慢悠悠地走下楼梯,经过我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入我耳中:
“处理得不错。”
不知是指我“提醒”了尹宗佑,还是指我此刻“恰好”出现在这里,完成了这场他导演的戏码中的一个环节。
他没有进入203房间,甚至没有多看里面一眼,仿佛尹宗佑的恐惧和绝望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他径直走向了自己的305房间,关上了门。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对面201门口那个依旧兴奋得浑身发抖的作家。
以及,203门内那片死寂的、散发着恐惧余温的黑暗。
我站在原地,没有去安慰尹宗佑,也没有立刻离开。
我知道,徐文祖一定还在门后,透过猫眼,或者别的什么方式,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缓缓转过头,目光不是看向203,而是投向那面曾经渗血、如今安静矗立的墙壁。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同情,没有恐惧,没有胜利的快感。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这栋建筑日常运转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然后,我转身,迈着和徐文祖离去时同样平稳、甚至带着几分漠然的步伐,走向三楼。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一声,一声。
敲打在死寂的夜里,也敲打在暗处那些窥视者的心上。
表演,尚未结束。
而观众,已经入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