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边界，在身后缓缓退去。
那片被彻底抹平、连存在概念都稀薄到诡异的区域，像是一块画布上被强行擦除的污点。
边缘模糊，却又泾渭分明。
脚下的触感变了。
不再是那种冰冷、死寂、仿佛失去一切物理属性的原始地质结构。
而是带着焦糊与碎裂感的硬物。
曾经是混凝土，或许是岩石。
依旧死寂。
但空气中那令人灵魂战栗的虚无感，总算淡了些许。
风，似乎重新开始流动了。
极微弱。
这风里，裹胁着浓郁的铁锈味。
烧焦的糊味。
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源自高维能量残留的淡淡腥甜气息。
沈风走在前面。
步伐均匀，沉稳得像是在丈量大地。
他没有回头。
身后的那个身影，是否存在，是否跟得上，似乎并不在他的即时考量中。
林啸云拖着残破的身躯，艰难地跟在后面。
每一步，都像是在没过膝盖的泥沼中跋涉。
双腿沉重如铅。
每一次抬起，落下，都牵扯着全身无数细密的伤口。
针扎般的刺痛，从未停止。
不死鸟的青色火焰，如同跗骨之蛆，微弱却顽强地缠绕在他体表。
散发着黯淡的光。
它们在修复。
修复断裂的骨骼。
撕裂的肌肉。
震伤的内脏。
可它们修复不了灵魂深处那道巨大的、几乎将他撕成碎片的创口。
眼前，似乎总有幻影闪烁。
那道贯穿天地的猩红裂痕！
那歇斯底里的自残式逃亡！
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宇宙崩裂般的恐怖轰鸣。
还有乔坤那灰黑甲胄上流光掠过时，撕裂空间本身的尖啸！
身体会不自觉地猛地一颤。
如同被无形的电击棒戳中。
瞳孔会瞬间涣散成一片灰白。
又在剧烈到撕裂肺叶的喘息中，被强行拉回。
意志力强迫他，重新聚焦在前方那个挺拔的黑色背影上。
那背影。
是他此刻混乱、崩塌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坐标。
是锚点。
“嗬…嗬...嗬...”
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这相对死寂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每次吸气，都如同吞进了一把滚烫的沙砾。
摩擦着他干涸、刺痛的喉咙和肺叶。
身体的修复，在疯狂消耗着本就所剩无几的能量。
精神的冲击，更是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了无数个窟窿的水袋。
生命力，正无可挽回地向外流逝。
就在这时。
前方那个稳健如磐石的背影，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林啸云几乎是凭借本能的惯性，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撞上去。
他猛地抬头。
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肋骨。
沈风缓缓转过身。
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表情。
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他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林啸云。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同伴或下属。
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经历过极限测试的工具，其剩余的使用价值和损耗程度。
“还能走？”
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语调起伏。
仿佛在问，天亮了吗？
林啸云张了张嘴。
干裂的嘴唇笨拙地蠕动着。
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
他想说“能”。
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哑气音。
最终，他调动起全身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
重重的，点了点头。
幅度极小。
脖颈的骨骼，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弱咔吧声。
沈风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能发出声音。
他的判断，早已做出。
他抬手。
一个东西被抛了过来。
带着轻微的破空声。
林啸云几乎是凭借着战斗本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入手冰凉。
沉甸甸的。
是一支闪烁着淡蓝色微光的金属注射剂。
造型简洁，充满科技感。
“高能营养剂，浓缩型。”沈风言简意赅，如同在宣读物品说明，“补充体力，加速恢复。”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别浪费了。”
林啸云握着那支冰凉的金属管。
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无比真实。
这东西…它是真实的。
不是幻觉。
不是那片诡异虚无的一部分。
他低头，看着注射剂针管里那如同星云般流转的淡蓝色液体。
又抬头，看向沈风那双冷静锐利的眼睛。
混乱如浆糊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更加深沉的茫然。
为什么...
要给我这个？
仅仅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玩家招募”？
还是有...别的他无法理解的原因？
沈风没有给他探究答案的时间，也没有解释的意图。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
看着林啸云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笨拙地撕开作战服破损的袖子，露出布满污血和伤痕的胳膊。
找到一块相对完好的皮肤。
将注射器的针头，略显颤抖的，扎了进去。
然后，缓缓将那淡蓝色的液体，全部推入自己的血管。
嗡！
一股清凉，却如同火山爆发般蕴含着庞大能量的暖流，瞬间从注射点扩散开来！
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过他每一条干涸枯竭的血管！
浸润着每一个疲惫不堪的细胞！
他那如同久旱皲裂大地的身体，贪婪的、疯狂地吸收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精纯磅礴的生命能量！
体表缠绕的青色火焰，如同被浇上了最高标号的燃油！
呼！
火焰猛地升腾了一下，光芒都明亮了几分！
骨骼愈合的咔嚓声，肌肉纤维快速修复时细微的撕拉声，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清晰起来！
修复速度，何止加快！简直是在飞跃！
就连那几乎要将他意识彻底压垮、吞噬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极度疲惫感，仿佛都被这股暖流冲刷、稀释了不少！
效果…立竿见影！
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呼哈”
林啸云长长的，吐出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浊气。
胸腔的起伏，终于变得顺畅了一些。
虽然精神上的创伤依旧如同无法撼动的巨山，沉甸甸地压在灵魂之上。
但身体状况的显着好转，至少让他重新找回了一点点...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沈风看到他站稳了些，眼中的灰白也褪去少许，重新凝聚了些微光。
评估完成。
他再次转过身。
“走吧。”
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比之前更快了一些。
似乎确认了身后的“工具”还能跟上。
林啸云咬了咬牙。
感受着体内重新涌现，虽然依旧微薄，但却真实存在的力气。
他再次迈开脚步。
紧紧跟上。
这一次，他的步伐虽然依旧踉跄，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随时会散架。
他不知道沈风要带他去哪里。
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但他现在无比清楚。
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紧眼前这个人。
至少...
必须先活着离开这片如同地狱画卷边缘的，该死的废墟！
两人一前一后。
快速穿行在被彻底摧毁的城市边缘地带。
越是远离那片虚无的核心区域，破坏的痕迹就越是“具象化”。
不再是那种连存在都被抹除的诡异空白。
开始出现大量扭曲、熔断的钢筋骨架。
如同蜡烛般融化又凝固的混凝土块。
以及一些散落在各处，难以辨认原本形状的、彻底碳化了的漆黑残骸。
空气中，那股高维能量残留的异样腥甜气息，逐渐减弱。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厚重的血腥味。
尸体腐烂的恶臭味。
以及一种…属于这个崩坏末世的，更加“常规”的危险味道。
突然。
沈风的脚步，再次放缓。
这一次，他的动作里，带上了一种显而易见的警惕意味。
不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赶路。
他停在了一堵只剩下半截的断墙后。
身体微微压低。
侧耳倾听。
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一堆层层叠叠的废墟瓦砾堆里传来。
像是...某种东西在下面爬行。
在挖掘。
沈风迅速回头，对着刚刚跟上来的林啸云，竖起食指在唇边。
做了一个标准的噤声手势。
林啸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屏住了呼吸。
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再次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回想起乔坤或裂痕那种无法理解的恐怖。
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本能的，面对潜伏在阴影中未知危险的生理反应。
他比谁都清楚。
这个该死的世界，除了那些能随手抹平城市的恐怖存在之外。
还有无数潜藏在废墟角落，饥饿、扭曲、以血肉为食的…捕食者。
唰！
沈风已经从腰间的特制鞘中，拔出了那柄强化过的唐刀。
狭长的刀身，在透过残破建筑缝隙洒落的、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一层冷冽如冰的寒芒。
他动作极其轻微的，从断墙边缘探出半个头。
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在几十米外，一堆坍塌的建筑垃圾和扭曲钢筋混合的废墟堆上。
几只体型如同大型獒犬，浑身覆盖着肮脏的灰褐色角质甲壳，节肢如同锋利的镰刀，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个如同怪异花苞般不断张合的口器的虫子。
正用它们那镰刀般的前肢，疯狂地刨挖着下方的瓦砾。
它们似乎…嗅到了什么埋藏在下面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