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公园,微风拂柳,湖面波光潋滟。
这里是京城有名的约会圣地,尤其是在周末午后,总能看到成双成对的年轻人。
闫解放媳妇特意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了靠近公园露天歌舞场的地方。
在她看来,这样的环境才配得上她表妹于海棠“文工团台柱子”的身份。
热闹,有格调,充满了艺术的气息。
郭绍华提前了几分钟到达。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干净、熨烫平整的蓝色工装,虽然是工作服,但穿在他挺拔的身材上,自有一股沉稳干练的气质。
他没有四处张望,只是寻了一处安静的柳荫下,目光投向远处的湖面,脑子里还在飞速转动着一个关于轴承润滑的技术难题。
相亲,对他而言,更像是一项需要按时完成的任务,远不如攻克技术难关来得有趣。
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母亲的期盼,院里人的“热心”,让他不得不应付。
但应付,不代表需要投入过多精力。
一阵清脆悦耳,如同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郭绍华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鲜艳夺目的红色连衣裙的姑娘,正脚步轻快地朝他走来。
那裙子在灰蓝绿为主色调的六十年代,简直像一团跳跃的火焰,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姑娘梳着俏皮的双丫髻,发髻上还系着同色的红绸带,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发光,眉眼明媚,顾盼生辉,脸上洋溢着自信甚至带着几分骄傲的笑容。
她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毫不掩饰自己的美丽与活力。
这与冉秋叶那种雨后丁香般的温婉内敛,形成了天壤之别。
来人正是于海棠。
她显然也提前知道了郭绍华的外貌特征,或者说,郭绍华那身与周围休闲人群格格不入的工装,以及他那卓尔不群的气质,让她一眼就锁定了目标。
于海棠的目光大胆而直接,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郭绍华。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毕竟,眼前这个男人,年轻,高大,职位显赫,是无数姑娘梦寐以求的对象。
“你就是郭厂长吧?”于海棠走到郭绍华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声音清亮爽朗,带着文工团演员特有的、略带舞台感的腔调,“我是于海棠,你好。”
她的举止,没有丝毫普通姑娘初次见面的羞涩,反而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自信。
郭绍华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夏日骄阳般耀眼的姑娘,礼貌性地与她虚握了一下手,指尖一触即分。
“于同志,你好。”他的声音平和,眼神沉静,没有因为对方的美貌或大胆而产生丝毫波澜。
这让于海棠微微有些意外。
她习惯了男人或惊艳、或讨好、或紧张的目光,像郭绍华这样平静无波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这也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郭厂长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有为呢!”于海棠收回手,自然地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笑容更加灿烂,“我表嫂跟我提了好几次,说你可是咱们轧钢厂的大才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技术科长,现在更是厂长了,真是了不起!”
她的恭维恰到好处,既点明了郭绍华的身份地位,又显得不那么刻意。
“于同志过奖了,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做点分内事而已。”郭绍华的回答依旧是公式化的谦虚,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引着于海棠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于海棠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很满意,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排练歌舞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光彩。
“这里的环境真不错,充满了艺术氛围。”她感叹道,随即转向郭绍华,“郭厂长平时工作那么忙,一定很少有时间来公园放松吧?”
“确实比较少。”郭绍华点头,“厂里的事情比较多。”
“哎呀,工作是重要,但生活也不能缺少情调嘛!”于海棠语重心长,像是在分享人生的经验,“你看那些电影里的英雄人物,不也都有浪漫的爱情故事吗?艺术来源于生活,也要高于生活嘛!”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最近上演的新电影,哪个演员的表演如何精湛,哪个片段的舞蹈编排如何巧妙。
然后又说到了文工团的排练,她们最近在准备一个重要的汇报演出,她担任了领舞。
她的语速很快,表情生动,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时,更是神采飞扬,仿佛整个世界都应该围绕着舞台和艺术旋转。
郭绍华安静地听着,偶尔礼貌性地点头或应和一声。
他承认,眼前的姑娘确实很优秀,漂亮,有才艺,性格也活泼外向,在人群中无疑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但她的世界,似乎与他的世界,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她谈论电影明星的八卦,他想的是新设备的调试数据。
她感叹舞蹈动作的优美,他琢磨的是提高钢材屈服强度的方法。
她憧憬着舞台上的光鲜亮丽,他肩上扛着的是上万人工厂的技术革新和生产指标。
“郭厂长,你喜欢看电影吗?或者听戏?咱们文工团有时候也会有内部演出票,下次有机会我给你留两张?”于海棠终于将话题转回郭绍华身上,期待地看着他。
郭绍华沉吟了一下,说道:“谢谢于同志的好意。不过我平时确实比较忙,下班后也经常需要看一些技术资料或者处理厂里的急事,恐怕没有太多时间。”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带着十分明显的界限感:“而且,相比于舞台上的表演,我可能更关注那些能实实在在改变生产力,提高工人效率的东西。”
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施工的一个小型水利设施:“比如这个,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它能改善公园的灌溉系统,这就是技术的价值。”
于海棠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没想到郭绍华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对她热衷领域的“不感冒”。
她原本以为,像郭绍华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又是大厂的领导,应该会欣赏艺术,懂得情调。
可他话里话外,透出的都是一种近乎刻板的务实。
什么技术资料,什么生产力,什么灌溉系统……这些词汇在她听来,枯燥乏味,毫无美感。
她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一番“文艺展示”,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毫无回响。
郭绍华并非有意扫她的兴,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以及他个人真实的兴趣点。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理解并支持他事业的伴侣,至少是一个能和他聊到一起去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他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迎合、去“培养共同爱好”的文艺青年。
于海棠的活泼开朗,在她自己看来是优点,但在郭绍华这里,却显得有些……脱离实际。
至少,脱离了他所处的那个需要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实际。
气氛,有那么一丝微妙的尴尬。
于海棠很快调整过来,她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疏离和审视。
她开始询问一些关于轧钢厂福利待遇、厂长权力范围之类的问题,虽然依旧包装在闲聊的外壳下,但目的性却清晰了许多。
郭绍华一一礼貌作答,心中却已然明了。
这位文工团的“台柱子”,或许看重的,更多的是他“厂长”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光环和实际利益,而非他这个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