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高，将武安县城染上了一层暖色。
然而，这种温暖并没有驱散聚集在县衙门口的百姓心头的寒意。
他们站在离县衙大门约莫十几丈远的地方，伸长了脖子，像一群受惊的羊，怯生生地望着。
县衙门口，几个临时的棚子已经搭了起来。
浓稠的米粥在几口大锅里翻滚着，蒸汽袅袅上升，带着诱人的米香。
旁边还堆着好几盆黄色的野菜干和豆子拌成的菜，虽然简单，却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这些粥和菜，都是沈冬儿、沈清漪还有沈母她们连夜赶制出来的。
沈冬儿扎着马尾，脸上沾了点灰，正抡着勺子搅拌着粥，额头渗着汗珠，嘴里小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看起来活力十足。
沈清漪则显得文静许多，她穿着一件素雅的衣裙，站在棚子后，手里拿着一个小碗，正准备给人盛粥。
沈母在一旁指挥着几个护卫队的妇人烧火。
护卫队的其他人，包括宋平、袁猛他们，则站在棚子两侧，手里握着刀枪，看似警戒，实则更多的是紧张。
他们以前哪见过这阵仗？
面对黑压压一大片衣衫褴褛、眼神带着饥饿和警惕的百姓，心里也直打鼓。
人群依旧只是观望，没人敢上前。
他们窃窃私语，眼神中带着疑惑和惧怕。
“听说……听说这伙人要发粮食？”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问旁边的人。
“谁知道啊？他们昨儿个可是把县衙都给占了，说不定就是把咱们骗过去，然后……杀了咱们….”
旁边的人没敢把话说完，但脸上恐惧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俺家孙子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老婆婆眼圈发红。
就在这时，人群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牵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慢慢地、一步步地朝着棚子走去。
小女孩瘦得像根柴火棍，嘴里紧紧地叼着一个豁口的破碗，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冒着热气的粥锅，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老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紧张地看着周围荷枪实弹的护卫队，又看看棚子里忙碌的人。
最终，老人停在了距离棚子几步远的地方。
小女孩却像是被粥的香味勾去了魂，挣脱了老人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来到沈清漪面前。
她抬头，用那双蒙着一层雾气的大眼睛看着沈清漪，小小的脸上满是渴求。
“姐姐……可……可以……给口吃的吗？”
小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长期饥饿后的嘶哑。
沈清漪看到小女孩那瘦小的身影和渴望的眼神，心头猛地一颤，一股酸楚涌了上来。
她放下手里的碗，蹲下身子，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当然可以啊，不怕，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小女孩嘴里取下破碗，然后用大勺子，满满地盛了一碗黏黏糊糊的粥饭。
粥熬得很稠，米粒几乎都化开了，闻起来带着一股清甜。
沈清漪又用筷子，从旁边的豆子盆里夹了满满一大筷子拌菜，放进小女孩的碗里。
“喏，给你。”
沈清漪将碗递给小女孩，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慢点吃，别烫着。”
小女孩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就低下头，用勺子舀了一大口粥，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热粥烫得她嘶了一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她还是强忍着，大口大口地吃着。
沈清漪看着她急切的样子，更加心疼，连忙劝道：“慢点吃，吃不饱还有呢，没人跟你抢。”
小女孩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粥，紧张地连连摇头：“够了够了！酿酿吃这些就够了！能……能不能也给爷爷吃点？”
她说完，又用小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满脸忐忑的老人。
沈清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老人正紧张地看着这边，似乎生怕自己的孙女惹恼了这些“土匪”。
沈清漪站起身，端起另一碗粥，亲自朝着老人走了过去。
“老人家，您也吃吧。”
沈清漪将粥递给老人，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别担心，管够。”
老人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自己也能领到吃的。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碗，嘴里连连道谢，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这一幕，让原本驻足观望的百姓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底最软弱的地方。
他们亲眼看到，这伙占领县城的“土匪”，竟然真的给他们送上了热腾腾的粥饭。
饥饿压倒了恐惧。
下一秒，原本安静的人群，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爆发出了一阵喧闹。
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朝着棚子涌去，生怕去晚了就没了。
“给俺也来一口！”
“别抢！排队！”
“俺也要吃饭！”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起来，大家互相推搡，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林寒一直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
看到人群涌动起来，他眼神一凝。
“袁猛！宋平！都给我过来！”
林寒大声喊道。
“是！”
袁猛和宋平立刻拎着刀冲了过来。
“把人给我拦住！都给我站好了排队！谁敢乱来，别怪老子不客气！”
林寒指着人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见没有！都给老子站好了！”
袁猛也跟着大喊，举起手中的刀，虽然没指着人，但那架势还是让最前面的人脚步一顿。
宋平和其他几个护卫队的成员也冲了上去，他们在棚子前拉起一条人墙，将蜂拥而至的人群拦了下来。
“别挤！别挤！都给我站好！排好队！人人有份！”
林寒走上前，站在护卫队前面，沉声喊道，“我们林家军说话算话！只要乖乖排队，每个人都能吃饱！但谁要是敢闹事，休怪我们不讲情面！”
“林家军？”
这是昨晚薛良帮林寒等人定下的名字，原因无他。
林寒等人现在已经走出了温泉村，随着人员的不断加入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护卫队的编制，起一个有凝聚力的名字才有益于聚拢大家。
百姓们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诧异，但看着林寒和护卫队那严厉的眼神，又看看棚子里正忙着盛粥的沈清漪她们，心里那股冲动的劲儿渐渐平息了下来。
饥饿虽然催人急，但被强硬地拦下后，理智也慢慢回笼。
况且，那些拿着刀枪的人，确实不是说着玩的。
在林寒的呵斥和护卫队的疏导下，混乱的场面总算得到控制。
人们虽然还是有些焦躁，但开始慢慢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试探性地排起了队。
队伍歪歪扭扭的，但总算是有个样子了。
林寒看着这一幕，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搞定第一步了，把人吸引过来，并且维持住秩序。
接下来，就是持续供粮，慢慢建立信任了。
他转身，走到沈清漪身边，低声说道：“清漪，辛苦了。”
沈清漪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不辛苦。能帮上忙就好。”
她的眼神在触及林寒的瞬间，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
沈冬儿在一旁插嘴道：“林大哥，你来尝尝粥煮得怎么样？我可使了大力气！”
林寒笑着亲昵的揉了揉沈冬儿的脑袋：“知道你厉害。”
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沈清漪心中微微有些羡慕。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和林寒这般亲近。
……
林寒看着队伍逐渐排好，虽然还是有些乱哄哄的，但总算没再出现刚才那种推搡踩踏的情况。
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再叮嘱护卫队员们几句，却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头戴一顶圆帽的中年男人，一脸堆笑地穿过人群，朝着棚子这边走了过来。
这人衣着整洁，脸上带着商人的那种精明和一丝傲慢，与周围面黄肌瘦的百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走到林寒近前，先是朝着棚子里的热气腾腾的大锅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这位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呢？”
中年男人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客套，“这城里的贱民，您何必给他们施舍粮食？饿上几顿死不了，他们家里肯定还藏着点钱，真饿急了，自然会乖乖拿钱出来买粮的。”
林寒闻言，眉头猛地拧了起来。
他转过头，锐利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冷意。
贱民？
这些人不过是因为灾荒受苦的百姓，竟然被他称为“贱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