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可汗已经派人去与巴巴哈部落交涉,愿意献出克尔伦。
“转达他们,我们并不知情,是一个将要沦为奴隶的旧贵族的手笔,他们十多年前诞生过灾厄的孩子,如今想要挑拨我们两个部落的关系——”大可敦嘱咐:“我们的战士们有一半都在外寻找前行的路途,乌图,看看我们,看看乌兰部的孩子女人们,一定不能与巴巴哈部起冲突!”
乌兰可汗说:“我会告诉他们的,我们会将藏匿克尔伦的家庭绞死,主谋会被处以火刑,希望维系我们的友谊。”
大可敦颤抖的闭上眼睛,走进主帐,桑吉卓玛被三四个阿嬷围着,正在哭泣。
阿勒坐在她身边说:“卓玛,你不要哭了。”
大可敦终于没有忍住怒火,冲上前,一巴掌甩在桑吉卓玛的脸上:“清醒一些!!乌兰部族供养你!不是为了让你为了一个男人落泪的!”
桑吉卓玛被打的懵了,她侧过脸去,眼泪糊了满脸,她呜咽着说:“祖母!巴巴哈部杀死汨罗部的男人、俘虏女人和孩子、抢夺他们的财产!只要联合起来……”
“怎么联合起来?你握得动刀吗?你杀得了人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的部族是用什么换取的安宁?”大可敦痛心疾首:“塔塔部落五年前的那场战斗教训还不够吗?你的未婚夫是多么优秀的孩子,就因为塔塔部落的威胁!我们甚至不能和他们交好!你要过那种日子吗?”
帐篷内的争吵并没有影响到外面的喧哗。
人群点燃篝火,萨满高高举起一颗头骨,披着五彩的翎羽服饰,戴着一个木头做的狰狞可怖的面具,在一圈空地上跳着舞蹈,嘴里念念有词。
阿央珏如同待宰羔羊一样,被捆在高高的火柱之上。
他的额吉和哥哥们在旁边愤怒的尖叫,却被凶悍的男人们打破头颅。堵住嘴巴。
阿央珏企图辩解:“不是我……我没有藏起他……”
因为被束缚住四肢高高架起,火光之下无处遁形,让他一张脸庞毫无遮挡地露出来。
明暗交错间,他的左脸精致,眉骨高挺像连绵山峦,鼻梁笔直,皮肤细腻,连侧脸的绒毛都镀着金边。扭动的火光照耀他的右边脸庞,如同神明沾湿笔墨,在他的眼眶处拖动一道鲜红的印记。
其实是美丽的。
疤痕在火光中如同摇曳的花瓣,只是这种美丽因为苍白和太过精致,没有太多的蓬勃生命力,像是黑暗里的图腾,太过夺目只会让人觉得恐惧。
“烧死他!!烧死他!!”
“乌兰部的灾厄!!早就该烧死他!!”
“十多年前他带来瘟疫!现在他为我们带来战争!烧死他!”
阿央珏的眼神绝望又迷茫,他扫视一圈众人,看着底下一张张有些扭曲的脸庞。
真奇怪。
人可以悲悯又恶毒,也可以温良又残忍。
人们崇高,人们卑劣。
人们理性,人们又疯狂。
阿央珏静静看着萨满举起火把,他脚下的干草堆已经撒上了松香的油脂。
吧嗒。
一团干牛粪被砸到他身上。
他听到母亲被堵住嘴的呜咽,也听到哥哥堵在嗓子里的咆哮。
他的身后,一轮冰轮早已悬上墨蓝天幕。月光似被长生天揉碎的马奶酒,泼溅在所有人身上。
他看到萨满点燃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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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的树林中,让月光被遮挡。
乌鲁带着人走在林间,有些警惕的皱着眉:“他们只有三人!一个残废,两个孩子,怎么会杀死一个人还毫发无伤?”
说话之间,一声撕拉的嗡鸣,身后有轻微的入肉声响。
乌鲁扭头,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颜色都变得灰白,褪色的液体在空中滋出弧线,两三滴温热的溅落在他的侧脸上。
如果说一次可能是巧合,但是第二次就已经不是巧合了。
乌鲁感觉到害怕,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必须杀死少年的坚决。
一定要杀死他——否则他会成为乌兰部的大患!
“在那边!追!”
十余人骑马扭转方向,朝着那道单薄的白色马匹追去,黑暗中,那匹马如同一道醒目的闪电驰骋在林间。
草原的猎手六岁上马弯弓搭箭,乌兰部的人也一样。
只是乌兰部妇孺众多,他们擅长经商,对于经历过无数战争的猎手来说,乌兰部太过稚嫩了。
他们知道人数、年龄的优势,却倏忽了,某些时候,战场也会变成能杀人的活物。
地面的绳索拉直,为首的乌鲁只觉得座下的马突然前蹄踉跄,喉间发出惊嘶。三根套马绳被枯草半掩着织成横线。
马跪倒在地,乌鲁在巨大的惯性之下囫囵滚下马去。
有四五人中招滚下马,身后的人来不及勒紧马绳再撞上来,一片混乱中,中年男人拿着弯刀窜出草丛,冲进人群。
不远处的少年回头,拉动弓弦。
秦过每一次出手,看似轻巧无力的箭矢却总能在意想不到的角度一箭封喉。
在他的身后,一轮圆月已经悄无声息地高悬,投下亘古不变的光辉。
猎人与猎物的视角陡然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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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部落
一声悠长的狼嚎碾过草原。
远处的山坡之上,三三两两的碧绿色眼睛亮起来,似被风卷起的鬼萤。
“啊——是狼——”
“狼来了!!”
火舌卷起热浪,还没落下,阿央珏却觉得胸口的狼牙升腾起温度一样,烫的他整个人都怔愣。
尖叫声响起,羊群和牛群开始不安地逃窜,发出呜咽的鸣叫声。
大可敦走出毡帐,脸色惨白,她身边的一个阿嬷惊恐的说:“长生天要降下惩罚了……要降下惩罚了……”
探路的前锋带走了一小部分的壮年,而巴巴哈部落的威胁让乌图带走了男人们,这时候的部落,只有妇孺和孩子。
狼嚎的声音像生锈的萨满刀刮过冻骨,余波久久搅动着不安的心。
为首的是一头矫健的母狼,它扑向人群的那一刻,十余头狼群从草中奔袭而来。
大可敦被人护着,死死的攥着桑吉卓玛的手,企图组织起人抵御狼群,但是刚刚经历过祭祀仪式的人群却是最混乱的时刻。
——人们虔诚
——人们又恐慌。
人群四散尖叫。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密集的马群踏响地面的震动。
尖锐的哨响箭鸣响,乌涂的牛角号再次吹响。
三短一长,预示着灾祸降临。
大可敦拉扯着桑吉卓玛踉跄上前迎接乌涂:“怎么了?乌涂,怎么了!你的父亲怎么了?”
“巴巴哈部杀死了可汗——”
大可敦只觉得寒意顺着背脊窜进脑门,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汨罗、汨罗的骑兵、来了!巴巴哈部被……被激怒……我们……他们不信我们……可汗……被杀了……”乌涂滚落下马,众人这才看到他背后露出大片的箭矢,他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说:“快、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