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展的邀请函摆在餐桌上，旁边是米其林餐厅的聘用合同。我盯着这两张纸看了整整一早上，直到咖啡凉透。
\"还没决定？\"阮清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上。她刚洗过头发，洗发水的柠檬香混着油画颜料的松节油味，莫名让人安心。
\"我在想...\"我转身面对她，\"能不能都要？\"
阮清挑眉：\"比如？\"
\"比如上午去美院上课，下午去餐厅研发新菜。\"我越说越兴奋，\"晚上回我们的复合空间——\"
\"——画画到凌晨三点？\"她捏我鼻子，\"你会累死的。\"
我抓住她作乱的手：\"但这样就不用选择了。\"
阮清突然正色：\"欢喜，你不需要证明什么。选你真正想要的，而不是'都要'。\"
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望着她认真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贪心源于恐惧——害怕一旦做出选择，另一条路上的可能性就会永远消失。
\"我害怕。\"我老实承认。
\"我知道。\"她轻吻我额头，\"但无论你选哪条路，另一条也不会消失。只是...延迟。\"
手机铃声打断我们。是杜邦，他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欢喜！《星空》系列在巴黎预展反响爆了！有个日本藏家想买断整个系列版权做潮牌联名！\"
我开了免提。阮清听到报价后瞪大眼睛，用口型说：\"七位数？！\"
\"不过...\"杜邦突然犹豫，\"对方要求你亲自去东京签约，还要配合宣传。\"
挂断电话，我和阮清面面相觑。
\"时间冲突？\"她问。
\"嗯。\"我查日历，\"正好是毕业展那周。\"
阮清咬着下唇思考，突然拍桌：\"等等！复合空间的设计师明天到，我们可以把签约的事也纳入规划！\"
她风风火火跑向书房，抱出一堆图纸铺在餐桌上：\"看，如果底层厨房做成半开放式，既能当工作区又能接待小型品鉴会...\"
我看着她兴奋的样子，胸口发烫。这个女孩总能把我的混乱变成可能。
次日清晨，门铃响了。开门见到设计师的瞬间，我僵在原地——是Alex，阮清的前男友。
\"Surprise.\"他扯出个假笑，\"清清没告诉你？\"
阮清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沾满果酱的餐刀：\"Alex？怎么是你？莉莉安呢？\"
\"她临时有事。\"Alex的目光在我和阮清之间游移，\"不欢迎？\"
早餐吃得剑拔弩张。Alex不断提起他和阮清的\"美好回忆\"，从意大利游学到纽约驻展。我沉默地切着煎蛋，刀叉在盘子上刮出刺耳声响。
\"说正事吧。\"阮清打断Alex的怀旧，\"复合空间需要兼顾厨房和画廊功能。\"
Alex打开平板展示方案：\"我建议做全透明厨房，让食客看到艺术家的创作过程...\"他意味深长地看我，\"就像看动物表演。\"
阮清摔下咖啡杯：\"Alex！\"
\"开玩笑的。\"他耸肩，\"不过说真的，餐厅和画廊的客户群完全不同，这种混搭风险很大。\"
我放下叉子：\"为什么？\"
\"阶层差异。\"Alex直视我，\"画廊吸引的是精英阶层，他们不会想在欣赏艺术时闻到油烟味。\"
餐厅突然安静。阳光照在Alex的金丝眼镜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看着他精心打理的鬓角和定制西装袖扣，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他皱眉。
\"没什么。\"我推开椅子站起来，\"只是想起少管所有个富二代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们这些'底层渣滓'不配碰艺术。\"
Alex脸色变了。阮清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动。
\"后来呢？\"她憋着笑问。
\"后来他在肥皂雕刻比赛里输给了我。\"我走向料理台，\"要尝尝'底层渣滓'做的舒芙蕾吗，Alex？\"
下午的设计会议火药味十足。Alex坚持要在厨房和画廊之间加道隔音玻璃，而我主张完全打通。争论最激烈时，阮清突然说：\"我们去实地看看吧。\"
她带我们去了城北一栋废弃印刷厂。三层挑高空间，斑驳的砖墙，阳光透过破旧的玻璃天窗洒下来，像流动的金沙。
\"就是这里。\"阮清张开双臂，\"我们的复合空间。\"
我和Alex同时沉默。这地方太完美了——既有工业风的粗犷，又保留着印刷时代的文艺气息。我仿佛已经看到旋转楼梯连接起厨房、画廊和生活区，不同世界在此交融。
\"安全问题怎么解决？\"Alex还在挑刺，\"这种老厂房...\"
\"可以加固。\"一个女声从门口传来。穿工装裤的短发女孩大步走来，\"莉莉安，实际负责这个项目的设计师。抱歉迟到了。\"
她直接略过Alex，握住我的手：\"我看过你的《星空》系列，震撼极了。特别是那幅《编号037》，让我想起我哥哥。\"
\"你哥哥？\"
\"他在少管所待过两年。\"莉莉安平静地说，\"现在是个很棒的陶艺师。\"
阳光突然变得温暖。我看着莉莉安真诚的眼睛，第一次感到这个项目有了实感——它不仅仅是个商业空间，更是一座桥，连接着像我这样破碎又重生的人。
回程路上，阮清开车，我坐副驾。Alex和莉莉安在后座讨论方案，气氛意外地和谐。
\"怎么样？\"阮清小声问我。
我握住她的手：\"像回家一样。\"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复合空间的玻璃天窗下，阳光把地板分成明暗两半。我一只脚踩在光里，一只脚陷在阴影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完整。
醒来时，阮清不在床上。我找到书房，发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前摊着东京签约的行程表和我的毕业展策划案。两份文件上用红笔画了无数连线，最终汇成一行字：\"包机往返？\"
我轻手轻脚退出书房，给杜邦发了条消息：\"东京签约改视频形式，毕业展我必须到场。\"
然后打给米其林的主厨：\"创意顾问的职位，我接受。但工作方式要改成项目制，每年只接两个季度。\"
最后拨通李教授的电话：\"版画课我会继续上，但可能需要调整时间...\"
挂掉最后一个电话，天已微亮。阮清倚在书房门口，睡衣松松垮垮的，头发乱得像鸟窝。
\"都解决了？\"她揉着眼睛问。
\"嗯。\"我走过去抱住她，\"不用包机了。\"
她在我怀里闷笑：\"我就知道你会找到第三条路。\"
早餐时，门铃又响了。这次是莉莉安，她抱着卷图纸兴冲冲进来：\"通宵改的方案！看看！\"
新设计完全打破了传统分区概念。厨房操作台延伸成展示柜，画廊墙面暗藏料理工具储藏格。最妙的是中央天井设计——用透明玻璃围出个垂直空间，从地下酒窖直通顶层星空露台。
\"这象征着...\"莉莉安兴奋地比划。
\"不同世界的交融。\"我和阮清异口同声。
莉莉安走后，阮清突然严肃起来：\"欢喜，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嗯？\"
\"为什么是复合空间？明明可以分开...\"
我思考了一会儿：\"记得少管所的放风时间吗？每天只有半小时，但那是我们最期待的时刻。\"我握住她的手，\"在那个小院子里，打架的、看书的、画画的、发呆的都挤在一起...奇怪的是，那种混乱反而让人感到自由。\"
阮清眼睛亮起来：\"所以你想重现那种...\"
\"不是重现。\"我摇头，\"是创造一个新的'放风场'——给所有站在边界线上的人。\"
她长久地注视我，突然凑近吻我：\"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一周后，我们签下印刷厂的租赁合同。当晚，阮清带我去见了个神秘人物——城南分局的老局长，现已退休。
\"小伙子变化真大。\"老局长拍我肩膀，\"当年瘦得像豆芽菜。\"
原来阮清是通过他找到我的出狱记录。老局长还透露个惊人消息：林媛生前设立的\"037号成长基金\"一直有效，里面存着足够我上完艺术学院的学费。
\"林老师特别嘱咐的，\"老局长递给我个信封，\"说如果你走上正路，这笔钱就是你的。\"
回程地铁上，我打开信封。里面除了存折，还有张纸条：\"给037号欢喜——星空永远属于仰望它的人。林媛。\"
我抬头看地铁窗外的黑夜，突然发现玻璃反射中，阮清的倒影和记忆里的林媛重叠在一起。那一刻我明白了，有些爱早已注定，就像星星的光芒，穿越时空终将抵达。
回到家，阮清从背后环住我：\"明天要去见个投资人，对你的项目感兴趣。\"
\"谁？\"
\"到了就知道。\"她神秘地眨眨眼。
次日，我们来到城郊一栋低调的别墅。开门的竟是米其林亚洲区总裁，旁边站着——Alex？
\"别误会。\"Alex举起双手，\"我叔叔对你的复合空间理念很感兴趣。\"
总裁先生热情地握住我的手：\"Alex说你想打破餐饮与艺术的界限？这正是米其林未来十年的方向！\"
会谈出奇地顺利。离开时，Alex突然叫住我：\"欢喜，之前是我不对。\"他难得真诚，\"清清选择你是有道理的。\"
回程路上，阮清异常安静。直到家门口，她才开口：\"其实Alex帮了不少忙。他叔叔本来只投传统项目...\"
我吻住她，堵住接下来的话。有些感谢不必说出口，就像有些理解无需解释。
深夜，我站在阳台上看星星。阮清从身后贴上来，递给我杯热牛奶——自从知道我少管所时营养不良，她坚持每晚给我加餐。
\"看。\"她指向天际，\"北斗七星。\"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七颗星星连成勺状，明亮而坚定。突然想起少管所的老管教说过：迷路时，就找北斗星，它永远指向北方。
\"欢喜。\"阮清靠在我肩上，\"无论复合空间成功与否，我们已经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星空，不是吗？\"
我搂紧她，感受夜风拂过脸庞。此刻我拥有的，已是十五岁的037号少年不敢想象的整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