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苍芙没有留手。
陆惟生才好了没几天的嘴角瞬间见了血，半边脸颊泛起鲜艳的红痕，从唇边一路蔓延至耳根，剧烈的疼痛引起耳鸣和眩晕——
他怔怔盯着大理石地面，宛如绿色苔藓的潮湿眼神慢慢有了焦距。
影狩依附于实体存活，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精神掌控力，它不甘地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让渡出去。
醒过来的陆惟生忽然绝望地意识到，就在几秒钟之前，他掐着苍芙的腰际，发疯般埋首于她的脖颈，吮吸啃咬，和那些被研究员拖进生化实验室处理掉的怪物没什么两样。
昂赛力文伯爵说得没错，对于人类来说，混血种果然是危险的存在。
他不该靠近她的。
陆惟生沉默地松开苍芙，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
他想道歉。
眼神却如同长在地上一般，始终不敢抬头。
自从加入特别行动队以来，一路走到今天，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害怕的心境了，但此时此刻，他竟然生出一丝害怕从苍芙脸上看到厌弃的恐惧。
脑海里回想起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这些片段来自被他刻意从脑海里抹除的记忆。
那些因为无法成为杀戮机器而被淘汰掉的同类们，瘦弱的脚踝上被栓了长长的锁链，位于生化实验室里的绞盘转动起来，将绝望的幼生体混血种卷入死亡深渊。
陆惟生站在阴影里，已经长出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冰冷的枪支。
因为指尖也是冷的，直到枪支被昂赛力文伯爵抽走，也没能将这团金属焐热。
研究员观看回放视频，满意地在写有“陆惟生”三个大字的名册上打上一连串的勾。
至于“陆惟生”的含义——
第六号培养皿里唯一生存下来的一枚胚胎。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陆惟生抿唇。
舌尖尝到嘴角沁出的、丝丝缕缕的腥甜，逐渐蔓延到整个口腔。
他咽下这口血，视线缓缓落在苍芙被蹂躏得一片通红的皮肤，眸子狠狠一缩，呼吸跟着停滞片刻，最后哑着嗓子开口道：
“抱歉，刚才是我失态……”
“疼吗？”
苍芙打断了陆惟生，伸出拇指，在他肿起的嘴角轻轻揩了一下。
隔着近乎麻木的疼痛，这种轻柔的触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
陆惟生不回答，而是轻轻挥开她的手，坚决地执行远离计划，即便刚处理过的右手撑地时传来剧痛，他也不管不顾地起身想要离开。
苍芙跟着站起来。
膝盖磕得有点痛，站到一半踉跄了一下，胳膊肘立刻就被扶住了。
确认苍芙站稳后，男子迅速放手后退，拉开安全距离。
“以前也有过这种应激的症状吗？”
苍芙掸了掸腰间皱巴巴的衬衫，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并不在意陆惟生的失控。
陆惟生延续沉默，转身走到高柜前，翻找消炎退肿的药膏——
虽然隆起的半边脸更为显眼，但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在意的是苍芙颈间红痕若是被有心者看在眼里，怕是不出一夜便会谣言四起。
以他对星联高层和各星系皇室的了解，她能以女性的身份走到今天，必然遭受了许多不公。
他不能再雪上加霜。
翻找出来的药粉需要兑水涂抹，陆惟生转身走向卫生间。
苍芙靠在墙上，就这么看着他忙里忙外。
手指把玩着调节落地台灯亮度的按钮，隔着几步的距离，忽明忽暗的光影打在陆惟生身侧。
男子掰开装有药粉的瓶子，兑水摇匀，在手背上挤出黄豆粒大小的药膏，确认没问题了，又从抽屉里取了根干净的棉签，走到苍芙面前，递给她。
恰巧苍芙将灯光调到最暗。
昏暗的光线里，陆惟生两粒宝石般的绿瞳亮着荧光，很快被浓密的睫毛阴影所覆盖。
嗓音显得更加沉郁，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却有种深深的空洞。
“这是消炎退红的药膏，我……放在这里，记得用。”
说着就要走。
苍芙懒洋洋地坐在沙发扶手，衬衫领口没扣，裤腿也卷起一小截，脚上挂了双从背包里摸出来的一次性拖鞋，趁着陆惟生转身的功夫，又将灯光按钮轻轻地旋了回来。
能源裹住细长的金属丝线，明黄色的光芒随之亮起。
“去哪里？”
“去隔壁看一眼受伤的成员。”
“顶着这样的脸出去？”
“……我不在意。”
陆惟生在心底跟着强调了一次。
我不在意。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他真的在意旁人的想法，只怕早就倒在了数不清的明枪暗箭里。
苍芙撑着柔软的沙发扶手，稍稍歪了歪头，看着男子的背影道：“你不在意是你的事情，但是……”
陆惟生脚步未停，脑袋却是很诚实地偏过来一点，整只耳朵都暴露在苍芙的视野里。
他以为苍芙会说“但是我在乎”之类的话。
也做好了婉拒这种朦胧措辞的准备。
谁知苍芙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二郎腿一翘，神情里透出浓浓的不悦，扬起下巴，用下目线盯着男子的侧脸，冷冷道：
“但是你弄伤了我，现在把药往我手边一丢就走，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嗯？陆队。”
没有朦胧。
没有暧昧。
没有旖旎。
有的只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失职行为的指责，弦外之音有种“你到底还想不想在这支队伍里混”的威胁。
陆惟生转动门把手的姿势停住。
沙发角落散落着苍芙的制服，上校徽章镀着的一层银光透过玻璃花瓶反射进男子眼底，他分明应该厌恶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但脑海里却难以自制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不希望我离开。
僵持片刻，陆惟生机械地转头，看向坐姿吊儿郎当、又衣冠不整的星际执行官。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苍芙点了点自己的脖子，“你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干净再走。”
红痕鲜艳，在白皙的皮肤上宛如一簇喷涌的流焰。
记忆闪回。
一些触感逼得他忍不住去回味。
陆惟生逼停胡思乱想，耳根烫了起来。
他反复吞咽口水，直到嗓子干涩，这才挪动脚步，朝着苍芙折返回去。
她手边放着一支盛有乳白色药膏的透明管子，旁边是两根用纸巾托着的干净棉签。
苍芙用眼神示意陆惟生去取。
事已至此，男子听话地俯身。
玫瑰香味扑面而来，衬着他严肃的表情和冷硬的侧脸线条，像是猛虎与蔷薇一般，既割裂又浑然天成。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苍芙缓慢扬唇。
就在陆惟生拿起药膏一瞬间，苍芙猝然动手，两指扣住他的腰带发力，将他整个人往自己面前拽。
两人之间骤然缩短至不足小臂的距离。
另一只手如游鱼般贴着滑入男子掌心，随手一勾就将药膏轻易勾走，拇指顶开盖子，挤出一些抹在指间，紧接着抬手，冷不丁将糊状物擦在他紧紧绷起、又没有一点笑容的嘴角。
一切发生在须臾间。
回过神来的陆惟生一脸羞愤，用手背狠狠擦掉药膏，正想挥开苍芙勾住腰带的手，她却先人一步撤回手指，切换行动路线，直接捏住男子高高肿起的脸颊。
剧痛袭来。
陆惟生疼得皱鼻。
“嘶——”
“谁允许你浪费药膏的？嗯？”
苍芙冷笑着戳他的脸颊肉，动作半点都不温柔，眼神也带着凶巴巴的味道。
偏偏陆惟生拿这样的她没办法。
男子只好侧过脖子躲闪，眼里满是无可奈何：“……”
“站好别动。”
“……”
“把棉签拿给我。”
“……好，我其实不需要……”
“闭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