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着头翻看那本画册，翻来覆去。
厚厚一沓，都是他发呆的样子。
如果不看肖白的画册，他自己都不知道发呆频率这么高。
9月31日。
向水甚至忘了自己怎么来的这里，只记得自己是自愿的，一路上的诡区都忘了个干净，记忆只停留在四五月前往艾斯市的时候。
气温低到离谱。
向水上了天台，风差点把他卷起来，衣服鼓起，他看见肖白在天台的角落整理什么东西。
他眯眯眼，才看清楚，是肖白空间里放着的一个盆栽，本来随便放在天台，风大，现在往四周放了放，侧边有石制的低矮围墙，勉强避风。
肖白穿着单薄，将盆栽放好，扭过头看见他，讶异地张大眼睛，然后跑过来，带着他下楼。
“外面好冷。”
肖白犯贱，自己不多穿点，现在冷了，却要把手伸到他的衣服里，冰得他一哆嗦。
“神经。”向水一边骂他，一边把他的手拽出来攥在手里。
肖白经常以搜集食物为名带着人头虫子出门。向水要跟着一起出去，就以没有空间的理由被拒绝。
这一条街都是店铺，大概是因为这里诡区降临后几乎没有人类，也不缺食物。
-
艾斯市研究所。
“派出的十一队异能力者，只有第三队的幸存者回来报告，剩下的大概都死完了。”
向封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上校的脸色沉冷下来，“人一波波派出去，回来的寥寥几人，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三十，你知道个屁！”
向封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你急，寄生体北上，一路势如破竹，现在艾斯市成为唯一的避难所，更别说西部的海岸线还在不断往陆地延伸，气温下降，避难所本身的生存都是问题，更别说抵御外来威胁，请你放心好吗？后期开发的异能力者能抵挡一部分。”
上校：“我只想问，什么时候能找到人，结束末世！？”
向封摊手：“我也不知道，如你所见，人跑了。”
“既然早就知道末世发生，他是结束末世的关键，为什么还要放走他？”
“我是秉持人道主义观念的啦。”向封非常善解人意的样子，“总要让向水心甘情愿，只是出了点认知以外的意外。”
上校打断他：“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门被敲响，上校收了气愤的神色，重新变得威严，向封瞧见他变脸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向封：“进来吧。”
门外进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摘下口罩：“避难所西部出现的诡区已经清理干净，牺牲异能力者34个，不过实验品里有可替补的，伤亡不算惨重。寄生体已经蔓延到乌市，气温对它们没有太大的影响，而且前去阻拦的异能力者报告说，寄生体有一个首领，智商和人平齐。”
向封：“嗯。”
林教授还没出去，犹豫问：“小萌没有消息吗？”
林柯和他闹了好久，要他把小萌带回去。
向封眨眼，无辜道：“忘了和你说了，派出寻找的十一队异能力者，只回来了一支队伍，你可以去看看幸存者。”
林教授愣住，他当时把南亦珺放到实验室，只是为了产出类似能力的异能力者，缓解避难所保护的压力，却没想到会就此葬送生命。
他走了。
林教授找了第三队，幸存者只有一个，是研究所出了名的预言家，祝昇。
小萌死了。
林柯和他大吵一架。
“你当时说过她没事的！！！”
向来温和的林柯揪着他的衣领，眼珠似乎要瞪出来，全身的力气都在此刻迸发，又在下一刻彻底熄灭，她松开衣领，双手掩面，从指缝溢出抽泣声。
她字不成句，声声泣泪：“小萌是南家的小姐，是南家娇宠的独苗，自小骄纵，也是喊过你哥哥的，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林槐安看着泣不成声的林柯，好像有万千话语哽在喉间。
他把大事小事区分得清清楚楚，人类的利益太大，显得这些脆弱的属于个人的情感太过微不足道。
当人彻底没了，他却说不出那些大道理，只觉无言。
南亦珺是南家的独苗，是留学回来学习管理公司的，爸妈死在矮木市，眼睛也没了，林柯带着她颠沛流离，南亦珺说过无数次可以抛弃她，但林柯不。
林柯和南亦珺玩得好他是知道的。
所以此刻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柯以为来到艾斯市一切都会好，仗着林槐安的身份，南亦珺就算是个瞎子，也能过上几个月的好日子。
世道变了。
林柯：“如果是我，你也会把我送进实验室吗？”
林槐安张张嘴，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有很多人愿意进实验室开发身体，得到异能力，保护避难所的，小萌是精神控制系，她...”
“有人愿意大公无私，愿意保卫，也有人不愿意！小萌好好活着怎么了！？我问你，她吃那么多苦，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她好好过几天？！是！他们都高尚，你最高尚！我最自私！我最小肚鸡肠！只顾着眼前的利益！只顾着自己的生死！我只想让小萌开心点，我就是这么自私！人道主义？！人道主义？”
林柯一声比一声尖锐：“人道主义？小萌愿意吗？我问你！你问过吗？她还在发烧，你带走她的时候，她还在昏迷，她在叫我的名字！！她说对不起我！林槐安！你问过小萌吗？”
“大道理我不懂吗？好像只有你读过书一样？！啊！我没靠着家里的背景，自己争取了学校的保研名额，是自己找人写的推荐书，去留学，我没读过书吗？！是我笨吗？！”
“有人愿意为了避难所赴汤蹈火！我尊敬崇拜他们！那么多人都龟缩在避难所靠着政府物资过活，多一个瞎子很难吗？小萌吃得又不多！只是因为她觉醒了异能力吗？所有人都说这异能力是好东西...”
“照我看，是害死人的东西！”
林柯很少这么激动，就算面对纯粹的恶意也未曾声嘶力竭，可是面对自己的哥哥，面对林槐安，面对高高在上声声大义的哥哥，只想着要撕破所有人的脸皮，好让这世界彻底剥除伪善的面孔。
她说完了，喘着气，泪水流了满脸，比任何时候都要狼狈。
林槐安怔愣地看着她。
所有都静寂下来，包括外面的风，也为此安静。
林柯的声音嘶哑又难听：“我问你，如果是我，你也会把我送进去吗？即使我不愿意。”
林槐安脸色苍白，站在那里，三十六岁的人，鬓边已经白了一片，默不作声。
林柯突然冷静下来，她蠕动着唇，情绪上来总是会做一些后悔的事情，冰凉的泪水从下巴滴到了手背上。
林槐安才开口：“会。”
林柯看着林槐安离开，孤身一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周围的环境算得上温暖，林槐安刚刚进来带着的寒气好像还未散去，一点点侵蚀她的身体。
林柯哭了，这次毫不掩饰自己的哭声，不再压着喉咙哽咽，跪倒在地，任由身体逐渐凉透。
林槐安在门口站了很久。
良久，在漆黑的夜里，缓步离开。
轻飘飘的水珠浸湿了单薄的外套，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在风中很快干涸。
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