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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份看似宁静的沉寂中,一个不速之客悄然降临。一名身着花纹俗艳的沙滩衬衫的中年男子,突兀地出现在米洛什的视野边缘。他身形硬朗,肌肉线条在衬衫下若隐若现,脸上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显得粗犷而富有阅历。同样,他也戴着一副与米洛什同款的黑色墨镜,遮住了泰半的面部表情,增添了几分神秘。他脚上那双磨损的人字拖,踩在潮湿的青石地砖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规律而又突兀的声响,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仿佛预示着某种不请自来的扰动。

“呦,米洛什,近来过得可好啊?”中年男子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和客套,仿佛两人只是偶然相遇的旧友。

米洛什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那份享受阳光的惬意瞬间被一层冰冷的防备所取代。他微微侧了侧头,墨镜后那双深邃的眼眸仅仅是快速地瞥了一眼来者,便又重新将头靠回了躺椅的靠背上。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继续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仿佛眼前出现的中年男子不过是只恼人的苍蝇,不值得他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注意力。

“这么冷漠?这可和我印象里的那个小伙子差远了啊。”中年男子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着,“拜托,好歹坐起来打个招呼吧?就像以前那样......你该不会忘记了我们过去的一切吧?”

米洛什依旧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慵懒和嘲讽:“究竟有什么事,需要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来劳烦我这么一个残废?”他刻意加重了“残废”二字,语气中充满了自嘲与苦涩,仿佛要将这份痛苦强行塞到来者面前。

中年男子明显有些不满,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这算什么话?难道我来找你只能是公事缠身,而不是因为我个人的私事吗?你就不能把我当成一个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米洛什眉毛微挑,那份漫不经心的姿态下,隐藏着一丝锐利:“私事?什么样的私事还需要带着组织的人上门?你不会真以为,这几年,离开了组织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你以为我真的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你们一无所知?”

中年男子忍不住再次朝米洛什的身体望去。无论这个画面看上多少次,他都会感到无比的惋惜与心痛——米洛什的左臂仅剩肘上的部分,裸露的肩头布满了交错纵横的伤疤,如同扭曲的藤蔓,每一道都刻画着过去血腥的记忆。这些疤痕深浅不一,无声地诉说着他曾经经历的残酷战斗。

再看他的腿部,右侧原本强健有力、曾经能健步如飞的大腿,如今却是空无一物,只剩空荡荡的短裤裤管无力地垂落在躺椅旁。米洛什口中的“残废”,并非夸张的调侃,而是真正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可逆转的惨痛现实。

当年在列支敦士登公国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米洛什就因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且陷入深度昏迷的情况下,才被迫地失去了自己的左手与右腿。那不仅仅是肢体的缺失,更是他作为一名顶尖行动人员,甚至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尊严的丧失。

苏醒过来的米洛什完全无法接受残缺不全的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力量和敏捷,如今都化为乌有。那是一种比身体疼痛更深重的精神折磨,他甚至接连数天的时间里,都只能在强效镇静剂和流体营养液的维系下度过,意识模糊,如同行尸走肉,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

差不多过去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他才从极度的悲痛和自我否定中挣脱出来,整个人也从原本那个乐观开朗、充满活力的行动组长,变得沉默寡言,目光深邃而疲惫,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之消逝。

之后的半年时间里,米洛什一边接受着痛苦而漫长的康复治疗,一边强迫自己尝试适应这副残缺的身体。那是一个缓慢而磨人的过程,每一次肌肉的拉伸,每一次神经的激活,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对过去的无限追忆。然而,似乎是最终选择了对自己残酷未来的妥协,他开始以一种令人惊叹的毅力积极接受康复治疗,他不再抗拒,而是全身心投入。

很快,他就可以依靠特制的拐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其坚韧的意志和惊人的恢复力,远超其他同样在康复院里接受治疗的患者。医生们都称赞他是一个奇迹,但他知道,那不过是绝望之下的最后一丝挣扎。

凭借着在组织立下的赫赫功绩,米洛什攒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靠着这笔丰厚的资金,他为自己安装了一副价格不菲、由尖端生物机械材料打造的精良假肢。这副假肢不仅外观逼真,内部更集成了神经接口和微处理器膝关节,足以帮助他正常应对日常生活。

之后又过了半年的时间,完全适应了假肢的米洛什便提前结束了自己在疗养院的日子,毅然决然地独自离开了新欧盟,返回了故乡塞尔维亚,试图在那里寻找一丝久违的平静。

像他这样因为重大健康原因默默退出组织的人,在过去几年里并不在少数。抵抗派高层很清楚,他们的争斗,死人是免不了,在面对成员的伤残和退出时,他们也尽量展现出其暖心而务实的一面。

组织自然接受了这些人的离开,并最后给予他们一笔不小的抚恤金,这笔钱足以保证他们未来衣食无忧,也同时确保了他们对组织秘密的永久缄默。靠着这笔钱,无亲无故、了无牵挂的米洛什卖掉了故乡塞尔维亚仅有的资产,只身踏上了一场漫无目的的环游欧洲之旅,试图在异国的风光中,寻找一个能够安放他残破灵魂的角落。

加拉格终于摘下了他那副墨镜,露出了藏在镜片后那双深邃而复杂的眼睛。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一丝疲惫,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请求。说话的态度也与之前相比有了极大的转变,少了客套和试探,多了一分真诚和沉重:

“听着,米洛什,无论你现在信与不信,我这次来都不是因为组织上的任何公事。我向你保证,这单纯是我个人的意愿,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想和你聊聊。我知道,你对组织心存芥蒂,那种被抛弃的感觉,那种被背叛的痛苦,我都理解。若不是列支敦士登那场该死的遭遇战,若不是那次致命的失误,你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四年前你就已经是行动部最年轻、最有前途的组长,能力超群,前途无量。要是一直干到现在,以你的天赋和贡献,当个副级别的干部都未尝不可,甚至未来独当一面也并非不可能。你本该拥有这一切。”

米洛什终于将头缓缓转了过来,他的目光穿透了加拉格的眼睛,直抵灵魂深处。他的那副精良假肢此刻被整齐地摆放在身旁的矮桌上,用一块洁白的细麻布轻轻掩盖着,仿佛一件珍贵的展品,又像一个不愿示人的伤口。

他用自己仅剩的右手,修长而有力,缓慢而坚定地摘下了墨镜。墨镜后的双眼,曾经是那么明亮而充满生机,如今却眼神凛冽,不失几分冰冷的寒意。

那份眼神与他刚刚那副享受日光、与世无争的模样大相径庭,充满了审视、质疑,以及深埋的痛苦。他直视着加拉格,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到底想说什么,加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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