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大山里清晨温度很低,唐琳从被窝里爬起来,给自己套了件毛衣。
“现在时间还早,等会儿我送你过去,其实你不用这么早起床的。”
宋高朗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拿过衬衫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利落地扣着暗绿色衬衣铜纽扣。
“你有你的工作要忙,等会儿我骑自行车过去就是了。”唐琳坐在镜前慢慢梳着长发。
“昨天那小姑娘的父母可能会上门来感谢卉卉......”
“我相信卉卉救人并不是为了他们的感谢,你帮我们挡着就是了。今天我们那儿准备安装尾水锥管,必须准时到,没时间浪费这种琐事上。”
宋高朗穿上鞋,披了件外套就边说边往外走:“行,这事交给我,昨晚炉子上熬了八宝粥,这会儿应该熬好了,我去食堂打几份包子回来。”
唐琳洗漱好,和冷卉简单的吃了早餐,便由宋高朗开着吉普车将她们送回了大坝。
还未走近车间,金属碰撞的声音已隐隐传来。
“唐主任,冷助理,晋助理,你们来了。”走到车间门口,刚戴上藤编的安全帽,小廖就从车间里面快步迎了出来。
“我叔先带人去检查前几天浇筑的混凝土硬化情况了,他特意交代我在这里等着,这就带你们去查看前两天运过来的三节尾水锥管。”
唐琳确认安全帽的卡扣扣紧实了,朝对方扬了扬下巴:“走,前面带路。”
小廖在前边引路时,跟他一起的另一个项目负责人说道:“唐主任,这次尾水锥管安装工期预计是二十天,时间挺紧的。管节固定、焊接和混凝土浇筑这些环节都不能出错,每一步都得盯紧,不然容易影响整体进度,您看咱们后续是不是得在现场多协调下资源,确保各工序衔接顺一些?”
唐琳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些疏离:“工程进度和资源协调得找廖总,他是总负责人。我只负责技术这块,不过该我盯的环节肯定不会含糊,偷工减料的事绝对没有,这点你放心。”
“明白,技术归你把关很专业!不过项目就像链条,哪个环节掉链子都得解决。既然我这边说到进度,要不我直接和廖总确认下时间节点?省得后续大家反复沟通。”
唐琳似笑非笑地点头:“行,确实直接和总负责人确认最稳妥。”
小廖领着唐琳到了锥管存放处,展开图纸介绍道:“唐主任,这次的锥管由三个管节组成。下管口直径7.6米,上管口直径是6.23米,总高是8米,总重量约55吨。您看,这尺寸和重量对吊装和拼接精度要求挺高,尤其是管节对接时的同心度,得靠技术团队反复校准才行。”
唐琳听了略赞赏地看着小廖:“行啊,现在进步挺快的。技术这块的事我会负责的,工程进度和资源就得靠廖总了。”
小廖笑着点了点头,“锥管存放我们也按安装顺序分区域放置了,为了后续施工方便。”
唐琳点点头:“你这样安排很好,等廖总那边检查没问题,这边就安排人吊装。吊装时得让技术组盯着,尤其注意管口对接和精度,别因为着急赶工期而出了岔子。”
“好的。”小廖应下。
“起吊设备也得提前调试好,安全第一。”唐琳目光扫过堆放整齐的锥管,又提醒道。
说着,她又叮嘱身后的冷卉:“你等会儿把吊装方案再核对一遍,有问题随时喊我。”
冷卉点点头,声音清亮地应道:“好的,没问题。”
经过检查,尾水锥管没问题,等廖总那边传来消息,告知混凝土硬化情况也合格后,唐琳便开始安排人吊装。
这次要吊装的是尾水锥管下管口,这种巨型尾水锥管的安装吊装看似工序简单,实则费时费力——体积庞大不说,安装精度要求还极高。
大家忙活了整整一天,直到下班才勉强安装好一节。
等工人离开车间后,唐琳领着技术组仔细检查了一遍刚安装好下管口,确认没问题,这才和大家一起往外走。
刚上了大坝,准备往宿舍去,就发现停在路边的绿色吉普车以及靠在旁边栏杆上抽烟的宋高朗。
宋高朗瞥见他们上来了,赶紧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笑着走过去,“媳妇,卉卉,下班了?”
技术组的同事瞧见穿着绿色军装的高大身影,都冲唐琳露出暧昧地笑容,唐琳却像没看见似的,笑着跟大家告别。
等同事们都走光了,她和冷卉站在原地,等宋高朗走近了便开口道:“以前很少见你抽烟,怎么又抽上了?”
“这不是等着有点无聊,以后我尽量少抽。”
那副标准妻管严的样子,要是被营区的战士们看到,保准能惊掉一地下巴。
谁能想到平时往训练场一站,浑身都是“生人勿近”气场的团长,在媳妇面前却像个被抓包的孩子,老实的承认错误。
唐琳看了眼他身后的吉普车,“你总是开吉普车来接我们,会不会让人说你公车私用?”
“不会。”宋高朗快步上前,帮她们母女打开后车门。
唐琳上车前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以后,尽量别开车来接我们,这里距离你们营区不算远,天气好我们下班骑自行车回去就行。如果遇上下雨下雪的天气,我们就住在宿舍,来回折腾挺麻烦的。”
以前上班和宿舍两点一线,日子像按了重复键,紧绷又单调;现在换成了上班和回家两点一线,却莫名多了份踏实感。
唐琳现在也弄不清这份踏实感从何而来,或许是前面开车的男人肩膀足够宽吧。
“我尽量吧,如果我有紧急任务不能来接你们,你和卉卉就骑车回去,平时我基本每天会来接你们。”
唐琳见宋高朗把她的‘尽量少来接她’偷换概念成‘尽量来接她’,差点没憋住笑。
她故意板起脸来剜了他一眼,学着冷卉尽量打量窗外流动的风景。
冷卉心里苦啊。
母亲谈恋爱,而她这个闺女要夹在他们中间当电灯泡,尴不尴尬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她是想住宿舍,只不过宋高朗不同意,把亲妈娶回家,然后把人家闺女赶去睡宿舍,迫使母女分离,这缺德事他干不出来。
唐琳也不同意,让冷卉一个人住宿舍,她不放心。
回到营区的小院,一进门宋高朗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不多一会儿,就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今天我炖了一锅汤,鲜得很,等会儿你们母女多喝点。”
唐琳洗完手便进厨房帮忙拿碗筷盛饭。
“宋叔,炖得是什么汤,闻着好香啊。”
宋高朗端着砂锅往桌上一放,热气裹着浓郁的鲜味直往人鼻子里钻:“猪肚河蚌墨鱼汤,里面放了排骨、猪肚、河蚌肉、墨鱼、花生,炖了几个小时,汤都炖得奶白奶白的。我听说这汤滋阴润肺,喝了对身体好,你们母女今晚多喝点。”
冷卉凑近闻了闻,眼睛都亮了:“宋叔,你好能干啊!这汤闻着太香了。”
“香就尝尝。”宋高朗忙上手帮她们盛汤。
“宋叔,我自己来吧。”
“没事,顺手的事。”
唐琳舀了勺汤送进嘴里,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忍不住咂咂嘴:“这些食材处理起来挺麻烦的,你一个团长整天围着锅灶转,不耽误事儿吗?”
她看着宋高朗精心准备的一桌菜,入喉的温度,比任何情话都熨帖。
“今天团里没什么事儿,正常上下值,食材是中午休息时间准备的,小火慢炖了一下午,汤正好入味。”
唐琳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这个年月哪个男人不是下班回家就往沙发上一歪,午休呼噜打得震天响,谁会像他这样,宁可少睡点觉,也要钻进厨房拾掇食材?
“我和卉卉的身体很好,不需要补,以后中午得空就眯一会儿,不然下午哪有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你这年纪哪还能跟年轻小伙子比,别硬撑。”
宋高朗:“......”
他总觉得这话是唐琳在内涵他,什么叫他这年纪不能和年轻小伙子比,什么别硬撑?
刚想开口辩解,却被唐琳塞了块排骨:“少说话,多喝汤,再唠叨明天我们就睡宿舍,正好可以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宋高朗憋得一张脸泛红,但真不敢再还口。
吃完饭,冷卉被萧野叫了出去散步,宋高朗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
等唐琳洗漱回来,他转头问道:“我看起来真的很显老?”
唐琳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老实回答:“不老。”
“你觉得我体力不行?”
唐琳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别硬撑”戳中了男人的尊严,她忍不住笑出声:“行,你行!”
宋高朗拽着唐琳往腿上一拉,镜子里映出两人挨得极近的影子。
他故意把声音压得低哑:“你是真满意?”
唐琳突然想起前两天夜里这人闷头使力的模样,明明白天训练,夜里却跟上了弦的机器似的。
她脸颊发烫,推了推他的肩膀:“满意,你体力最好,行了吧?”
宋高朗下巴蹭过她的发顶,瞥见昏黄灯光下那截粉色的脖颈,忍不住低笑出声:“你明白最好,记住了我才36,正是身强力壮之时。”
唐琳忍不住想捂脸,男人比她还小两岁,今天居然操心起他的体力来。
宋高朗瞥见她粉透的耳垂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喉间发痒,忍不住低头轻咬了一口。
怀里的人猛地一颤,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他胸前的衬衫,细碎的呼吸蹭得他锁骨发烫。
他低笑一声,手臂顺着她的腰线收紧,把人整个揉进怀里,鼻尖埋进她的发间深吸,此刻发间的冷香最是牵动他的神经。
......
“没想到你们营区的住宅区到了晚上,还挺热闹的。”
萧野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冷卉,笑道:“营区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晚上吃了饭都会出来散会步,或者唠会儿嗑,不然漫长的夜晚怎么过?”
“那晚上要出任务呢?”冷卉接过橘子,吃了一瓣,微微一点酸,但还是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这边只是住的家属。”萧野指了指远处亮着探照灯的营区,“战士们都在那边宿舍待着,要是有紧急情况一吹哨,他们分分钟就能集合。”
冷卉点点头,路过一个小院时,她往里探了探头,相比起别的热闹院子,这个院子相对冷清。
萧野解释道:“这家是昨天出事的那个男孩家,男孩父亲是我们团长属下的一个副营长。”
唐琳心情有点沉重,很遗憾昨天没早点发现他们,没能救得了他。
“那边坪里今晚放露天电影,我们去凑个热闹?”
“走吧,反正没事,去转转。”
露天电影就在家属区的一块比较大的草坪里。
草坪中央的白色幕布已亮起光束,放映机的嗡鸣混着人群的低语。四下坐满了自带板凳的家属。
萧野熟稔地绕开喧闹的人群,在东侧大树投下的阴影里寻了片空地,从军用挎包里掏出塑料布铺好。
冷卉刚拆开话梅糖纸,忽然发现前排三位女同志交头接耳,不时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回头打量他们。
她们头上扎着用花布做的蝴蝶结,簇新的羊呢外套熨得笔挺,从装扮上看,对这个大多只有蓝灰黑颜色的年代,算是很时髦了。
“萧野......”
冷卉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身边的萧野,目光示意他看前排:“你认识她们?”
萧野倚在树干的脊背微微直起,漫不经心地抬眸,眼角余光扫过那几人陌生的面孔,薄唇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前排三个女同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冷卉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忍不住轻笑:“你不认识她们,那就是她们认识你咯?”
只是还不等萧野开口,前面其中一个女同志捋了捋脸侧的碎发,笑着回过头:“萧营长,别为了讨姑娘欢心就昧着良心说胡话。你怎么不认识我们了?”
冷卉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他怎么认识你们的?”
刚说话的女同志微微扬起头,“我们是医疗站的卫生员,当然是萧同志受伤去我们那处理伤口认识的。我帮他换过几次药,每次他对我们都很绅士......”
冷卉似乎很赞同她的话,点头道:“嗯,说的有道理,换过药他应该是见过你们的。”
那女同志脸上有了点笑意,眼底还掺了几分得意:“所以我说他别昧着良心说话,前段时间因为我和他说话,被团长逮住了,还罚了他在训练场加练。”
“还有这事?”冷卉似笑非笑地睨了眼萧野,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又转回头饶兴致地看向前排三位女同志。
“连罚了两天。”
“哦,挺惨的。”冷卉微眯着眼问道:“这位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米思甜。”米思甜眼珠一转,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转头问萧野:“萧营长,这位姑娘是你的谁呀?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话音刚落,空气骤然凝滞。
萧野缓缓转头,眼尾危险地眯起,墨色瞳孔像淬了闪碴:“你谁呀?管天管地管到我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