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国事岂能因一妇人耽搁？”兵部尚书高声附和，“北境军报堆积如山，户部税改亟待批复，这些难道都要等楚相夫人病愈？”
“张爱卿。”燕硕眸光一冷，“朕记得你母亲去岁病重时，你也告假半月。怎么，只许你尽孝，不许楚相顾家？”
张谦脸色一白：“臣、臣那是……”
“还是说……”燕硕缓缓站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诸位觉得，朕也该学先帝那般，对臣子的家事横加干涉？”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当年永和帝是如何逼死忠臣家眷的，在场众人记忆犹新。
“退朝。”燕硕拂袖而去，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退朝后，燕硕换下龙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乘着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去了相府。
管家见到皇帝亲临，吓得腿都软了：“陛、陛下……”
“楚衡在哪？”燕硕摆手免了礼数，径直问道。
“在、在内院守着夫人……”
燕硕眉头微蹙，大步向内院走去。一路上，相府的下人们纷纷跪地行礼，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天颜。
内室里，楚衡仍保持着青黛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守在榻前。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出去。”
“连朕也要赶？”
楚衡身形一僵，缓缓转身，看到燕硕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陛下……”
燕硕走近，目光落在阿娩苍白的脸上：“还没醒？”
“嗯。”楚衡嗓音沙哑，眼下青黑一片，憔悴得不成样子。
燕硕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这是西域进贡的雪灵芝，能安神醒脑，或许有用。”
楚衡接过，低声道谢。
“朝堂上的事你不必担心。”燕硕拍了拍他的肩，“朕替你压下了。”
“臣……”楚衡喉结滚动，“愧对陛下信任。”
“少来这套。”燕硕轻哼，“若不是你助朕登基，如今坐在这位置上的就是燕昀那个疯子了。”
他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朕先回宫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楚衡正要行礼相送，榻上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阿娩？！”
他猛地转身，只见阿娩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娩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这张憔悴不堪的脸。
“楚……衡……”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却让楚衡瞬间红了眼眶。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我在。”
阿娩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在看到燕硕时明显一怔：“陛下……”
“夫人不必多礼。”燕硕微微一笑，“看到你醒了，朕就放心了。”
他识趣地退到外间，将空间留给这对夫妻。
“孩子……还好吗？”阿娩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要起身。
楚衡连忙按住她：“别动，孩子很好，乳母带着呢。”
阿娩这才松了口气，却又蹙起眉头：“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楚衡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
他想问为什么不愿醒来，却又怕听到答案。
这半个月，他几乎耗尽了一生的耐心。
起初，御医们都说她只是力竭昏睡，最多三两日便会醒。可三日过去，五日过去，她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轻浅，仿佛随时会消散。
楚衡一人守在床前，他握着阿娩冰凉的手，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阿娩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什么了？”楚衡的声音绷得极紧。
“梦见……”她目光有些恍惚，“梦见你不要我了。”
楚衡浑身一震，猛地将她搂进怀里：“胡说八道！”
他的手臂微微发抖，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别想甩开我。”
阿娩被他勒得生疼，却没有挣扎。她能感受到他的恐惧——这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此刻竟像个孩子般无助。
“我梦见你娶了别人。”她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梦见你抱着我们的孩子，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楚衡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突然松开她，捧着她的脸狠狠吻了下去。这个吻带着血腥气，凶狠又绝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
“那只是梦。”他抵着她的额头，一字一顿道，“我楚衡此生，唯你一人。”
阿娩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抚上他消瘦的脸颊：“你瘦了。”
“你若不醒，我还能更瘦些。”他赌气般道。
阿娩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咳了起来。楚衡立刻变了脸色，转身就要喊御医。
“别……”她拉住他的衣袖，“我没事，只是躺久了。”
楚衡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稍稍放松：“饿不饿？我让人熬了粥，一直温着。”
阿娩点点头，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孩子呢？
“在隔壁，乳娘带着。”楚衡起身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了几句，又折返回来，“你先吃点东西，再看他。”
青黛端着粥进来时，眼睛红红的：“夫人……”
“哭什么？”阿娩笑着接过粥碗，“我这不是好好的？”
青黛抹了抹眼泪：“您是不知道，这半个月相爷都快疯了。前几日楚家派人来……”
“青黛。”楚衡冷声打断，“去把小公子抱来。”
青黛立刻噤声，低头退了出去。
阿娩舀了一勺粥，却没有立刻喝：“楚家来做什么？”
楚衡面色阴沉：“来讨要晏清的八字，说是要上族谱。”
“呵。”阿娩冷笑，“他们倒是会挑时候。”
“我已经处理了。”楚衡轻描淡写地带过，但阿娩知道，所谓的“处理”必定血流成河。
她不再追问，低头喝了几口粥，突然道：“我不是不想醒……”
楚衡立刻绷紧了身体。
“是有人给我下了药。”阿娩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每次快醒时，都会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然后又被拖回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