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灌水畔,浪涛轰鸣。
柳玄带着一身水珠爬上岸,冻得哆哆嗦嗦,脸上却洋溢着得意,仿佛刚才那几下狗刨真成了翻江倒海的游龙。
他胡乱套上衣物,对着徐舒咧嘴笑道:“军师,如何?我这水性,虽比不得那横渡大江的蛟龙,却也够应付这决灌水了!传令下去,大军即刻伐木扎筏,准备渡河!过了这条河,便是海阔天空!”
常孙二将也湿漉漉地上岸,跟着嚷嚷:“大哥神勇!区区决灌水,何足道哉!”
“军师多虑啦,您看这水流,虽急却不险,渡过去定无大碍!”
徐舒看着柳玄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再看看常孙二将的附和,眉头锁得更紧了。
方才那占卜所得的“水厄”之象,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安,沉声道:“主公,水性虽好,然大军渡河,非一人之勇可定。况天象示警,不可不防。
请主公允我先行派人向上游探查百里,确认无虞,再行渡河不迟。
且渡河之时,务必分兵批次,主力居中,精骑殿后,民夫辎重先行,以防万一。”
柳玄正被逃出生天的兴奋和刚才“戏水”的豪情充斥着,哪里听得进这“扫兴”的劝告。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军师!你就是太过谨慎!萧岳那厮被狄傕缠在豫州,自顾不暇,这安丰境内降城皆服,哪还有什么敌人?上游?上游百里之外还是狄傕的地盘呢!
他狄傕难道还敢分兵跑到上游来堵我?
那才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传我命令,全军立刻伐木,明日一早,主力渡河!
让那些民夫和辎重先过去,把对岸的营地扎好!”
徐舒看着柳玄不容置疑的神情,又瞥见常孙二将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长叹一声。
主公此刻已被“自由”冲昏了头脑,那点可怜的“睿智”早丢进了决灌水里。
他深知再劝无益,反而可能引起柳玄的反感,只得退一步道:“既如此,请主公务必严令各部,渡河时保持队列,万不可争抢混乱。
另请拨我五百精兵,由我亲自带往上游十里处设立警戒哨,若有风吹草动,也好及时示警。”
柳玄这才勉强点头:“行行行,军师自便。不过动作要快,别耽误了明日渡河!”
与此同时,决灌水上游,一处隐蔽的河湾。
程仲立于岸边,望着脚下因筑坝而略显浑浊、流速减缓的河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他身后,数千萧岳军的士卒正挥汗如雨,用沙袋、巨石和砍伐的巨大原木,构筑着一道临时的拦水坝。
河水被强行束缚,在上游形成一片不断扩大的“湖泊”,水面平静得诡异,压抑着巨大的能量。
一名斥候快马奔来,单膝跪地:“禀军师!下游柳玄军已开始大规模伐木,民夫辎重正陆续运抵河边。据探,柳玄不听其军师徐舒劝阻,已下令明日主力渡河!”
程仲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好。告诉负责下药的都尉,待民夫辎重渡过大半,柳玄主力开始下水之时,便是开闸放水之刻!务必将药粉大量倾入洪流之中!此水,不仅要淹他个人仰马翻,更要让他柳玄的五万大军,未战先溃!”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动作要干净,痕迹要抹除。此计若成,柳玄便是侥幸逃得性命,也只剩半条残魂去投奔他的荆州了。主公那边,也该对徐州动手了。”
斥候领命而去。
程仲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不断上涨的水面,仿佛已经看到了下游即将上演的人间惨剧。
冰冷的河水倒映着他毫无波动的脸,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心中默念:“柳玄?不过是我家主公霸业路上,一块即将被洪水冲走的绊脚石罢了。徐舒?纵有几分智计,奈何明珠暗投,跟了这么个刚愎自用的蠢主。可惜了。”
上游,死水微澜,杀机暗涌。
下游,柳玄军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渡河,对那即将倾泻而下的死亡洪流和致命毒药,浑然不觉。
徐舒带着五百精骑,如离弦之箭般向上游疾驰。
他心中的不安已化为冰冷的利刃,刺得他坐立难安。
斥候不断回报:“前方五里,未见异常!”
“前方八里,水流平缓!”
就在徐舒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过于疑神疑鬼时,前方探路的尖兵突然发回急促的鸟鸣示警!
徐舒心头一凛,猛夹马腹冲上前去。
眼前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处狭窄的河湾处,数百萧军士卒正紧张地用巨石、沙袋和粗大的原木构筑着一道简易却足够拦截水流的堤坝!
河水在上游积蓄,水面已明显抬高,形成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小湖”。
堤坝旁堆积着大量可疑的麻袋,一些士卒正鬼鬼祟祟地准备将其投入水中!
“是萧岳的毒计!洪水加毒药!”
徐舒瞬间洞悉了对方的险恶用心,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杀!摧毁堤坝,驱散敌军!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拔出佩剑,厉声喝道。
五百精锐如同猛虎下山,骤然杀出!
萧军负责警戒的哨兵显然没料到徐舒的探查如此之快、如此之深,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发起冲锋!
仓促应战之下,阵型瞬间被冲散。
徐舒目标明确,直扑堤坝和那些麻袋!
一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在河岸边爆发。
徐舒麾下皆是精锐,又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负责筑坝的萧军并非主力战兵,很快便被击溃,四散奔逃。
堤坝被士卒用绳索套住,在战马的奋力拉扯和士卒的刀劈斧凿下,轰然垮塌了一角!
积蓄的洪水找到了宣泄口,咆哮着冲出,但规模远不足以形成毁灭性的洪峰。
那些可疑的麻袋也被点燃或推入水中冲走,大部分毒药未能投入主河道。
看着垮塌的堤坝和狼狈逃窜的萧军残兵,徐舒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缓,额头上全是冷汗。
“快!速速回报主公,上游十里处有萧军筑坝投毒,已被我军击溃!请主公务必暂缓渡河,待我继续向上探查!”
他不敢停留,留下部分人手清理战场、扩大堤坝缺口,自己带着主力继续向上游奔去。
他深知,萧岳狡诈如狐,绝不会只有一手准备。
决灌水畔,下游主渡口。
柳玄正意气风发地指挥着渡河行动。
民夫和辎重已大半渡过,在对岸扎下了简易营盘。
主力步卒正有序地登上木筏、浮桥,准备渡河。
常孙二将更是大咧咧地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指挥着士兵加快速度。
“主公!主公!”
徐舒派回的传令兵满身泥泞,连滚带爬地冲到柳玄面前。
嘶声喊道:“军师急报!上游十里处发现萧军筑坝投毒!已被军师率部击溃!军师言,萧岳狡诈,恐还有后手,请主公立刻停止渡河!待军师探查清楚上游十五里、二十里处再做定夺!”
柳玄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随即化作暴怒:“什么?!萧岳狗贼!匹夫!竟敢如此阴毒!”
他猛地抽出佩剑,对着空气狠狠劈砍:“二弟三弟!你们两个蠢货!不是说上游无事吗?!差点害死全军!”
常孙二将刚趟水上岸,闻言也是一愣。
常飞挠了挠满是水珠的头盔,瓮声道:“大哥息怒!十里?俺们探子确实没探那么远啊!这不没事嘛!徐军师不是把坝给拆了?毒药也冲走了!萧岳那点小伎俩,在军师面前算个屁!”
孙胜更是浑不在意地甩了甩身上的水,咧嘴笑道:“就是就是!大哥你看,咱大军这不是好好的?渡河要紧!过了河,天高任鸟飞!萧岳那厮还在豫州吃灰呢!怕他个鸟!来来来,大哥,俺们护着您先过河!”
柳玄被两人没心没肺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但看着大部分军队已经下水,对岸营盘在望,又想着徐舒既然已经解决了十里处的危机,萧岳再厉害,短时间内还能在更远的地方再搞一个不成?
他犹豫片刻,看着常孙二将笃定的眼神,一股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罢了!传令全军,加快速度渡河!过了河就安全了!徐舒军师在更上游探查,定能保我等无虞!”
柳玄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自由”的诱惑,下达了致命的命令。
他甚至在常孙二将的簇拥下,也踏上了通往对岸的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