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彻底停止了运行。
这不是普通的断电停机，而是一种彻底的、终结般的寂静。指示灯熄灭了，压缩机不再嗡鸣，甚至连那种无形的压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感，仿佛这个电器突然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金属盒子。
三胖和瘦猴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和不确定。
“它...它真的走了？”瘦猴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三胖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走近冰箱，伸手触摸门面。金属冰凉，但没有之前那种刺骨的寒意。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冰箱门。
里面空无一物。
不是“没有食物”的空，而是一种彻底的、绝对的虚空。架子和抽屉都不见了，内壁光滑如镜，看不到任何接缝或螺丝，仿佛这个冰箱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电器，而是一个伪装成冰箱的...别的什么东西。
更令人不安的是，冰箱内部的空间似乎比从外部看起来要大得多。三胖伸手进去，手臂完全伸直都没能触碰到后壁。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这里面比整个厨房还大。”
瘦猴也凑过来看，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鬼东西？”
三胖注意到冰箱内壁开始发生变化。光滑的金属表面逐渐变得透明，像是一层冰在融化，露出后面黑暗的空间。在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模糊的影子，像是人形，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觉得我们该把它关上。”瘦猴紧张地说。
但三胖被迷住了。他仿佛能听到那些影子在呼唤他，一种低语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来吧...来看看真相...
“三胖？”瘦猴担心地拉了拉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三胖猛地回过神来：“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低语声...从这里面传来的。”三胖指着冰箱内部。
瘦猴紧张地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兄弟，咱们把这玩意关上吧，我觉得不太对劲。”
但三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我要进去看看。”
“你疯了？！”瘦猴惊叫道，“谁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地方！万一回不来呢？”
“我觉得这就是一切的答案，”三胖说，眼睛仍然盯着那片黑暗，“那个‘东西’可能消失了，但这个...这个通道还在。我觉得我们需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可能还会有别人受害。”
瘦猴还想反对，但三胖已经行动起来。他找来一根长绳——是他打包行李时用的——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另一端交给瘦猴。
“如果我拉三下，你就把我拉回来。如果...”三胖顿了顿，“如果我一直没信号，或者绳子突然松了，你就立刻关门，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瘦猴的眼睛湿润了：“胖哥，别这样。我们可以直接离开，现在它已经不在了...”
“我们需要确保它永远不会再回来。”三胖坚定地说。他最后检查了一下绳结，深吸一口气，爬进了冰箱。
这个过程超乎想象的诡异。三胖原本以为需要蜷缩身体才能进入，但当他爬进冰箱开口时，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很容易就通过了。内部的空间确实比外部大得多，他仿佛是进入了一个洞穴，而不是一个家用电器。
里面的温度比想象中要温和，既不冷也不热。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臭氧和某种古老尘埃的混合。最令人不安的是完全缺乏光线——一种浓稠的、几乎有实体的黑暗包裹着他。
三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通路。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奇怪的、隧道般的空间中。墙壁光滑而反光，像是黑色玻璃，但又带有某种有机的质感，仿佛是在某种巨大生物的体内。
“瘦猴？能听到我吗？”三胖喊道。他的声音在隧道中产生奇怪的回声，仿佛传得很远，但又很快被黑暗吸收。
没有回应。三胖拉了拉绳子，感觉到另一端仍有阻力，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开始沿着隧道向前走。地面柔软而有弹性，像是走在厚厚的苔藓上。墙壁上偶尔会有奇怪的凸起和凹陷，形成某种令人不安的图案，看起来既像是自然形成，又像是人工雕刻。
走了约莫五分钟，隧道开始向下倾斜。三胖能感觉到空气的变化——变得更加潮湿，带着一种咸腥味，像是海风。
突然，他听到前方传来声音。不是之前那种低语，而是某种...烹饪的声音？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油煎食物的滋滋声，甚至还有某种熟悉的哼唱声。
三胖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厨房入口处。但这个厨房与他见过的任何厨房都不同——它大得离谱，仿佛一个足球场，里面摆满了各种灶台、烤箱和料理台。有些设备看起来很现代，不锈钢闪闪发光；有些则极为古老，像是用石头和粘土砌成的原始炉灶。
在厨房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是照片上的那个微胖妇女，阿娣。她系着那条老式围裙，正熟练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食物。
“阿娣？”三胖试探性地叫道。
妇女转过身，对他微笑。但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像是两个黑洞。“啊，新来的帮手？正好，我忙不过来。”
三胖注意到她的动作有一种奇怪的机械感，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而且她翻动的锅里...什么都没有。锅是空的，但她仍然做着翻炒的动作，仿佛那里有食物一样。
“这是哪里？”三胖问，“发生了什么？”
阿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厨房深处：“主厨在等你。他一直很饥饿，永远很饥饿。”
三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厨房的尽头有一扇巨大的双开门，像是餐厅厨房的那种摆动门。门上有奇怪的符号，与他在阿娣日记和房东本子上看到的相似。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个巨大的厨房，避开那些忙碌的“厨师”们——他们都是类似阿娣那样的存在，眼神空洞，动作机械，烹饪着不存在的食物。
越靠近那扇门，空气中的压力越大。三胖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存在感从门后散发出来，那种熟悉的饥饿感又回来了，但这次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一种普遍的、弥漫在整个空间中的渴望。
门自动打开了。
门后的空间让三胖停止了呼吸。那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宇宙？一个扭曲的、超现实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在漂浮的碎片和扭曲的光线中，三胖看到了无数影像闪过：
——一个原始人围着火堆烤制猎物，满足地咀嚼着； ——一场中世纪的盛宴，宾客们大快朵颐，桌上堆满了食物； ——一个现代家庭围坐餐桌，机械地进食，眼神空洞； ——甚至还有他自己，坐在这个公寓的厨房里，吃着冰箱提供的食物，脸上带着诡异的满足表情...
所有这些影像都围绕着中心的一个存在——一个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形体。它不像任何生物，更像是一个漩涡，一个虚空，不断吞噬着从影像中流出的某种能量。三胖瞬间明白了：那就是“饕餮之怨”的本体，它正在吞噬那些进食时刻的满足感。
“你看到了吗？”一个声音直接在三胖的脑海中响起，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概念，“这就是我。这就是饥饿。”
三胖感到恐惧，但还有一种奇怪的同情。这个存在不是邪恶的——它只是饥饿，永恒的、无法满足的饥饿。它从人类的进食中汲取养分，但不是因为恶意，而是因为这是它的本质。
“你为什么选择我？”三胖问道，不确定对方是否能理解。
作为回应，一系列影像闪过他的脑海：他小时候偷吃邻居家的水果；大学时吃泡面度日却仍然感到满足；甚至是他看到这个公寓低价招租时的欣喜...所有这些时刻都被放大，强调着他对食物的渴望和满足感。
“你品味丰富，”那个概念直接传入他的意识，“你的满足感...特别美味。”
三胖感到一阵恶心。他一直以来以为是自己贪图便宜和美食，实际上却是被这个东西选中了，因为他的“滋味”符合它的口味。
“那些租客呢？阿娣呢？你杀了他们！”三胖愤怒地质问。
一阵悲伤的概念流遍他的意识：“非我所愿。我只是...饥饿。太过饥饿。他们的生命能量...不小心流失了。”
三胖明白了。这个东西不是故意杀人，就像人类吃饭时不会故意考虑食物的感受一样。对那些租客来说，这是致命的威胁；但对这个存在来说，这只是...进食。
“你必须停止，”三胖说，“你不能继续这样。”
“饥饿...”概念中带着无奈，“无法停止。这是我的本质。”
三胖环顾这个奇怪的空间，目光落在那些漂浮的影像上。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如果你能学会从别的地方获取满足呢？”
那个存在似乎困惑了：“别的地方？”
“不是从人类的进食中，”三胖解释道，“而是从...别的地方。从烹饪本身，从创造美食的过程，而不是从消费中。”
一系列混乱的概念涌入他的脑海，像是这个存在在尝试理解这个陌生的想法。对它来说，满足感只与消费相连，与创造无关。
三胖继续努力解释：“你看，人类不仅从吃中获得满足，也从制作美食中获得快乐。如果你能学会那种满足...”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整个空间开始不稳定地闪烁，那些影像变得扭曲破碎。
“怎么了？”三胖惊恐地问。
“边界...”那个存在传达出紧迫的概念，“你朋友的恐惧...正在破坏通道。”
三胖意识到瘦猴在外面一定吓坏了，可能正在试图强行关闭冰箱门。
“我必须回去了，”三胖说，“但请你考虑我的建议。你可以选择不同的方式。”
那个存在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将一股信息流直接注入三胖的意识。他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个存在的起源（远古时代第一个感到饥饿的意识碎片）；它与这个地点的连接（这里曾经是一个祭祀食物之神的场所）；甚至如何真正地“喂养”它而不伤害任何人...
“现在，回去吧，”那个存在传达出最后的的概念，“通道即将关闭。记住...饥饿永远存在，但吞噬的方式可以改变。”
三胖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回，沿着来时的隧道飞速后退。他最后瞥见那个巨大的存在正在发生变化——它开始吸收那些烹饪的影像，而不仅仅是进食的瞬间。
然后他就撞出了冰箱开口，跌倒在厨房地板上。瘦猴正用尽全力试图关闭冰箱门，脸上满是恐惧的泪水。
“胖哥！”看到三胖出来，瘦猴又惊又喜，“你没事！我以为你...”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冰箱门突然“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紧接着，整个冰箱开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表面出现无数裂纹，像是冰面即将破碎。
“后退！”三胖大喊，拉着瘦猴退到客厅。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台冰箱从内部破碎、坍塌，最终化为一堆灰烬和碎片。在那堆残骸中，只有一个东西完好无损——一个古老的陶土小雕像，形状像一个肥胖的人形，有着巨大的嘴巴和肚子。
三胖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雕像。它摸起来温暖，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的手中，雕像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这是什么？”瘦猴紧张地问。
“我想这是它的‘根源’，”三胖说，“或者说，锚点。它通过这个与我们的世界连接。”
“现在怎么办？”瘦猴看着那堆灰烬，“我们毁掉了它？”
三胖摇摇头：“不，我觉得我们只是...改变了它。它不再需要通过冰箱来进食了。”
就在这时，他们注意到公寓发生了变化。那种一直存在的压抑感消失了，空气变得清新，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显得格外温暖明亮。甚至连房间的颜色都似乎更加鲜艳了。
“我想...真的结束了。”瘦猴不敢相信地说。
三胖低头看着手中的雕像，感觉到一种微弱的、但不是恶意的存在感。他想起了那个存在最后的话：饥饿永远存在，但吞噬的方式可以改变。
他知道这不是完全的结束，而是一种转变。那个“饕餮之怨”仍然存在，但它不再以人类的生命能量为食了。至于它现在以什么为食...三胖还不完全确定。
“我们得处理掉这些，”三胖指着那堆灰烬，“然后...我想我们需要和房东好好谈谈。”
瘦猴点点头，但仍然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雕像：“你确定那东西安全吗？”
三胖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雕像包起来，放进自己的背包里。某种直觉告诉他，这个雕像很重要——不仅是作为过去的提醒，也可能是未来的关键。
当他们开始清理那堆灰烬时，三胖注意到灰烬中有一些闪闪发光的碎片。他捡起一片，发现那是一小块玻璃或者水晶，内部有着奇异的光彩。
“这是什么？”瘦猴问。
“不知道，”三胖说，“但我觉得可能和那个空间有关。”
他们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发光碎片，总共十二片。每一片都有不同的颜色和形状，但都散发着微弱的能量。
清理工作完成后，两人坐在客厅里，享受着久违的平静。瘦猴突然笑了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解决了那个东西。”
三胖也笑了，但笑容中带着一丝忧虑：“我不确定是不是‘解决’了。更像是...达成了新的理解。”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两人警惕地对视一眼。三胖通过猫眼向外看，发现是房东高爷爷站在门外，脸色苍白。
三胖打开门，房东立刻冲了进来，眼睛瞪得老大：“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到了...契约被打破了！这不可能！”
当他看到厨房里那堆灰烬时，整个人僵住了：“你们...你们毁了它？”
“某种意义上是的，”三胖说，“但又不完全是。它只是...改变了形式。”
三胖向房东解释了发生的一切，包括他进入那个空间与“饕餮之怨”本体的对话。房东听得目瞪口呆，最后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几代人...几代人都没能...你们竟然...”
“那个契约已经不存在了，”三胖说，“你自由了。我们也自由了。”
房东突然老泪纵横：“我父亲...我祖父...他们一生都被这个诅咒束缚着...寻找合适的租客来‘喂养’它...我从来不想这样做，但我别无选择...”
三胖和瘦猴对视一眼，原来房东也是受害者，而不仅仅是帮凶。
“现在都结束了，”三胖安慰道，“你可以正常出租这个公寓了。不会再有人受害了。”
房东摇摇头：“不，这个公寓永远不能出租了。那个‘根源’可能改变了，但它仍然存在，对吧？”他指着三胖背包里的雕像。
三胖点点头：“我觉得是的。但它不再需要‘喂养’了。至少不再是以那种方式。”
三人沉默了片刻。最后房东站起身，深深地向三胖和瘦猴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打破了这条诅咒之链。违约金...当然不用付了。事实上，我应该补偿你们。”
三胖摆摆手：“不必了。我们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
房东离开后，三胖和瘦猴继续坐在客厅里，享受着难得的平静。但三胖的心思已经飞向了未来。
他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完全结束。那个雕像，那些发光碎片...它们似乎有着某种意义。
而且，如果他真的教会了那个存在从烹饪而非消费中获得满足...那么也许还有更多工作要做。
“你在想什么？”瘦猴问，注意到了三胖沉思的表情。
三胖微微一笑：“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开一家餐厅。”
“餐厅？”瘦猴惊讶地重复。
“是的，”三胖的眼睛亮了起来，“一个特别的餐厅。一个能让那个‘存在’以正确方式获得满足的地方。”
瘦猴看起来既惊讶又感兴趣：“你具体想怎么做？”
三胖拿起那个陶土雕像，轻轻放在桌上：“我不完全确定。但我觉得...是时候把恐惧转化为别的东西了。转化为...创造。”
雕像似乎微微发光，仿佛在赞同他的想法。
三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感觉到，这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与古老存在和平共处的新方式。
而首先，他需要学习烹饪——真正的烹饪，不是为了满足饥饿，而是为了创造和分享的喜悦。
他看向厨房方向，那里不再有可怕的冰箱，只有一个普通的、有点陈旧的厨房，等待着被赋予新的意义。
三胖微笑着想：也许这就是一切的真正意义。不是消灭饥饿，而是学会如何以正确的方式喂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