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的冰面在黎明前恢复了平静。
陈青山背着那日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朝山下走去。她的断臂处裹着孙二瘸子的旧棉袄,玉化的伤口不再流血,但触感冰凉,像一块真正的山髓晶。
孙二瘸子走在前面,手里攥着那半截镇山钉,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湖心方向。铜傀已经彻底玉化,如同一尊冰雕,伫立在残破的冰柱上,保持着高举镇山钉的姿态。
\"它还没死透。\"孙二瘸子啐了一口,\"玉化只是封印,等太阳晒久了,里面的邪气还是会渗出来。\"
陈青山没说话。他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那个被玉璋残片烙下的\"陈\"字印记像一块烧红的炭,时不时传来灼烧感。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那日苏,她的呼吸很轻,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
\"得找个地方给她治伤。\"陈青山嗓音沙哑,\"她的魂被龙脉扯过,再这么冻下去,怕是要出事。\"
孙二瘸子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山坳:\"往东走二十里,有个猎户村,叫'老鸹岭'。村里有个接骨婆,懂点巫医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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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鸹岭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破败。
十几间低矮的木屋散落在山坳里,屋顶压着厚厚的积雪,烟囱里冒着稀薄的炊烟。村口的枯树上挂着几串风干的狼头骨,风吹过时,空洞的眼眶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警告。
接骨婆住在村子最深处的一间木屋里。她是一个佝偻的老妇人,脸上皱纹纵横,眼睛却亮得吓人。见三人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抬,只是用一根烧黑的木棍拨了拨火塘里的炭。
\"伤哪了?\"她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陈青山小心翼翼地把那日苏放在炕上,掀开裹着的棉袄。接骨婆一看到那截玉化的断臂,浑浊的眼睛骤然收缩,手里的木棍\"啪\"地掉进火堆。
\"山髓入体……\"她嘶哑地念叨着,枯瘦的手指悬在那日苏的伤口上方,却不敢触碰,\"你们碰了天池底下的东西?\"
孙二瘸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些钱放在炕沿上:\"能治吗?\"
接骨婆没有接钱,而是转身从墙角的陶罐里挖出一坨黑乎乎的膏药,用木片挑起,轻轻敷在那日苏的断臂处。药膏一碰到玉化的伤口,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
那日苏在昏迷中皱起眉,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呜咽。陈青山一把攥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掌心烫得吓人,而断臂处却冷如寒冰。
\"龙脉冲了魂,寒气侵了体。\"接骨婆摇摇头,\"这丫头半条命已经挂在雪山上了,能不能醒,得看山神放不放人。\"
陈青山胸口发闷,哑声问:\"有什么办法?\"
接骨婆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那个\"陈\"字印记。她的指尖刚碰到烙印,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镇山人的血……\"她喃喃道,\"难怪能活着从天池回来。\"
火塘里的炭火\"噼啪\"爆响,屋外风声呜咽。接骨婆沉默了很久,终于从炕席下摸出一块泛黄的兽皮,上面用炭笔画着简陋的山势图。
\"往北三十里,有个叫'鬼哭涧'的地方。\"她指着图上的一道裂谷,\"涧底有口泉眼,叫'回魂汤'。泉边的石头缝里长着一种红茎白花的草,叫'雪里还魂'。采来熬汤,或许能吊住她的命。\"
孙二瘸子眉头一皱:\"鬼哭涧?那不是……\"
\"是铜傀最早养铜人的地方。\"接骨婆打断他,\"六十年前,有一队地质勘探的人进去过,只回来了一个,疯了,整天念叨'青铜吃人'。\"
陈青山握紧那日苏的手,她的脉搏越来越弱。
\"我去。\"他站起身,\"天亮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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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鬼哭涧比想象中更阴森。
两座陡峭的山崖夹着一条狭窄的裂谷,谷底终年不见阳光,积雪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陈青山踩着及膝的深雪往里走,耳边时不时传来\"咔嚓\"的脆响——那是冻僵的兽骨被踩断的声音。
山崖的岩壁上,隐约可见一些人工开凿的凹洞,里面摆着锈蚀的青铜器。大部分已经残破不堪,但依然能辨认出铜人、铜兽的轮廓。最骇人的是,某些铜器的表面还粘连着干涸的皮肉,像是活生生被铸进去的。
\"青铜吃人……\"陈青山想起接骨婆的话,胃里一阵翻腾。
他加快脚步,终于在涧底找到那口泉眼。泉水没有结冰,反而蒸腾着热气,水面上浮着一层血红色的藻类,像是一池稀释的血。泉边确实长着几株红茎白花的草,花瓣薄如蝉翼,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陈青山刚弯下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看见雪地里站着一个\"人\"——如果那还能称作人的话。
它穿着破烂的勘探队制服,裸露的皮肤呈现出青铜的色泽,脸上五官模糊,像是被高温熔化了又重新凝固。最恐怖的是它的胸口,那里有一个碗口大的洞,洞里没有心脏,只有一团蠕动的黑气。
\"又……一个……祭品……\"它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一步步朝陈青山逼近。
陈青山摸向腰间,才发现镇山钉留给了孙二瘸子。情急之下,他抓起一块锋利的冰凌,狠狠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滴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
青铜人突然停住,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那些血珠,像是被迷惑了。陈青山趁机扑向\"雪里还魂\"草,连根拔起,转身就往涧外跑。
此时他的身后传来凄厉的嚎叫,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陈青山不敢回头,拼命往山崖上爬。快到裂谷出口时,他的脚踝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那只青铜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陈青山抡起冰凌,狠狠扎进它的眼窝。黑气喷涌而出,青铜人发出非人的惨叫,松开了手。
陈青山跌跌撞撞地爬出裂谷,头也不回地往老鸹岭跑。身后的鬼哭涧里,回荡着阵阵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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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还魂\"草熬成的汤药漆黑如墨,散发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接骨婆捏开那日苏的嘴,将药汤一点点灌进去。起初毫无反应,直到灌完最后一勺,那日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玉化的断臂处渗出一丝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融化的山髓混着血。
\"活了!\"孙二瘸子一拍大腿。
接骨婆却面色凝重:\"只是暂时吊住了魂。她体内有龙脉的寒气,除非找到完整的镇山钉,否则迟早还会被拉回去。\"
陈青山沉默地坐在炕沿,看着那日苏苍白的脸。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木屋被吹得嘎吱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孙二瘸子突然压低声音:\"铜傀临死前喊的那个名字……西王母,你怎么看?\"
陈青山摇摇头。西王母是上古神话里的昆仑山神,怎么会和铜傀扯上关系?但铜傀胸口那个洞,还有天池底下十二个\"祭品\"胸口的洞,都让他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
\"周穆王西巡,见西王母于瑶池。王母授以长生之术,取人心为引,铸青铜为器……\"
如果铜傀真的从汉朝活到现在,它口中的\"西王母\",恐怕不是什么山神,而是比它更古老、更恐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