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峰回路转
伴随着老式防盗门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林江一个踉跄，差点就被门槛绊倒，来了个标准的狗吃屎。他手忙脚乱地扶住墙壁，这才勉强稳住身形，然后艰难地换上拖鞋。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右脚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只见右脚的袜子已经被鲜血浸透，形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而他刚才在米色地砖上踩出的脚印，此刻也变成了一串带血的梅花印，仿佛在诉说着他刚刚经历的痛苦。
“江儿？”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飘了出来，伴随着熬中药的苦香，“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林江随手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只听“砰”的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阳台上的虎皮鹦鹉吓得不轻，它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乱飞乱撞。
“摔了一跤，不碍事。”林江强打起精神，咧嘴笑了笑，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愣住了——这还是那个平日里注重形象的自己吗？此刻的他，头发乱糟糟地打绺，衬衫的扣子也扣错了位，右脸上还粘着一片枯黄的叶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难民营逃出来的一样。
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当归鸡汤走了出来，当她看到林江正瘫坐在沙发上发呆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阳光从飘窗斜斜地照射进来，正好照在林江的身上，将他胳膊上的擦伤和淤青暴露无遗。“跟妈还打马虎眼？”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伴随着瓷碗与茶几碰撞发出的“哐当”一声巨响，在这狭小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汤勺在碗中快速搅动，浮油被搅得四处乱窜，仿佛也在为这紧张的气氛添乱。
林江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让他难以发出声音。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汤碗里沉浮的枸杞，那些枸杞在浮油的包裹下，显得有些浑浊不清。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那袋至关重要的证据被无情地甩进了臭水沟，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真没事……”林江好不容易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但声音却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粗糙而沙哑，尾音更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轻飘飘地飘向空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母亲的动作干脆利落，将棉签狠狠地按在了他额角的伤口上。碘伏的刺痛感如同一根细针，直直地刺进了皮肤，林江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眶也在瞬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被同学欺负后，父亲怒不可遏地抡起扳手，扬言要去找那些人拼命。然而，最终却是母亲死死地拽住父亲的耳朵，将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拖回了家。
“妈……”林江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刚要开口，裤兜里的手机却突然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掏出来，屏幕已经碎成了一张蛛网，上面跳出一串陌生的号码。他的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不停地颤抖着，仿佛那是一个会咬人的怪物。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又是那些王八蛋？”母亲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她手中正擦药的动作也猛地一滞，原本轻柔的擦拭瞬间变得有些粗暴起来，“上周你车胎被扎，前天门锁又被人堵了，现在连证据都……”
然而，老人的话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截断了一般，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她手中的棉签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而失去了控制，直直地戳进了林江的眉毛里。
“哎哟！”林江吃痛地叫了一声，他有些惊愕地看着母亲，“您……您都知道？”
母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瞪了林江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当妈是聋子吗？”说着，她顺手扯过沙发上的毛毯，轻轻地盖在了林江的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她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半夜说梦话都在喊‘c30标号’，早上垃圾桶里那些混凝土碎块，你真当我这老花眼看不见啊？”母亲的语气越发地严厉起来，但林江却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担忧。
突然，母亲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伸出手，狠狠地拍在了林江的膝盖上，“江儿，听妈一句劝，别再查下去了。”
林江像是被这一巴掌拍醒了一般，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母亲的眼睛。母亲那布满皱纹的手此刻正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连指甲缝里都还残留着摘菜时沾上的泥星。
“你爸当年在水利局的时候，青河水库立项的时候他就坚决反对，说那份地质报告有问题，里面的数据都是掺了水的。可结果呢？他心脏病发，就那么倒在了办公室里，再也没有醒过来……”母亲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他们连烈士抚恤金都敢克扣，你……”
“妈！”林江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手掌虎口处的老茧坚硬而粗糙，硌得他手心生疼。他凝视着母亲那饱经沧桑的面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墙上那张泛黄的遗照，照片中的父亲身着中山装，笑容温和而慈祥，宛如春日里缓缓流淌的河水，让人感到无比温暖。林江的父亲在他年幼时就离世了，当时父亲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查清，这成为了林江心中的一个心结。
母亲默默地为林江包好了茴香猪肉饺子，这是他最爱吃的食物。然而，林江却毫无食欲，他机械地咀嚼着饺子，味同嚼蜡。
阳台晾衣架上的床单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是一面投降的白旗，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这一幕让林江突然想起了那个加密云盘，那是他为了存放初恋女友的情书而开设的，密码就是她的生日。
“叮！”
手机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把林江吓了一跳，手中的筷子也不由自主地掉到了地上。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条新消息，只有短短四个字：“识时务者。”紧接着，消息后面还附着一张图片——正是林江躺在巷子里被人踩住手的照片，角度显然是从监控中截取的。
林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却感觉到饺子馅的油腻突然涌上喉头，让他一阵恶心。他像一阵风一样冲进卫生间，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一进卫生间，他便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软绵绵地趴在水池边，胃部一阵翻涌，让他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异常憔悴，眼下青黑，嘴角还带着一道血痂，仿佛是从地狱中艰难地爬回来的厉鬼一般。
\"江儿？\"母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轻轻的拍门声，\"饺子咸了吗？\"
\"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在刷牙呢。\"
他打开水龙头，让凉水哗哗地流淌着，然后将双手伸到水下，感受着那股凉意。当凉水扑在脸上时，他突然想起了祖父。
祖父是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人，他的右腿里还留着弹片，每到阴雨天，那条腿就会疼得让他整宿都睡不着觉。然而，每次当他被人欺负时，祖父总会用那根拐杖用力地敲着地板，然后大声地说：\"林家没孬种！\"
林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缓缓扫过洗漱台上的全家福。照片里，五岁的他正骑在祖父的肩上，老人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而背景则是青河水库刚竣工时的那块石碑。
\"对，云盘……\"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踉跄着脚步跑回卧室。在奔跑的过程中，他的膝盖不小心撞到了书桌的一角，疼得他直抽冷气。
老式电脑启动时发出一阵嗡嗡的响声，在这阵噪音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加密界面跳出来时，他手指悬在键盘上直颤，密码输错了两次才成功。
文件夹加载的蓝色进度条像根救命稻草。林江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后槽牙咬得腮帮发酸。当\"青河工程\"文件夹弹出来的瞬间，他差点把键盘砸了——转账记录、材料检测报告、监理日志，连老孙头偷偷拍的夜巡视频都在！
\"操你妈！\"他突然爆粗口，惊得窗外的野猫炸毛弓背。这声咒骂卡在喉咙里半年，此刻终于喷出来。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老孙头最后那条未发出去的短信，那几个字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小林，他们在坝基埋的芦苇杆，足够让整座水库……”
林江紧紧地攥着鼠标，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视频里的画面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深夜，三个工人鬼鬼祟祟地在坝体上钻孔，他们的动作迅速而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镜头逐渐拉近，芦苇杆的纹理清晰可见，那一根根芦苇杆就像恶魔的獠牙，让人看了不禁作呕。
林江的牙关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要把所有的牙齿都嚼碎吞下去。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这些人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多大的灾难吗？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愤怒的火焰在他的体内燃烧。他瞪着电脑屏幕，那些文件突然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要将他的眼睛灼伤。这些文件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片，都是他用命换来的证据，是老孙头的血，是父亲未竟的遗愿。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那鼠标有千斤重一般，好不容易才点开了视频。随着进度条一点点地向前推进，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能听到自己的脉搏在耳边砰砰作响。
终于，进度条来到了末尾，画面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林江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见镜头猛地一转，直直地对着夜空，那无尽的黑暗中，满屏的繁星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宝石一般，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就在这时，老孙头那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传了过来：“小林啊，你看见猎户座了吗？就在那儿，最亮的那三颗星星，就像我闺女出生时的胎记一样……”
林江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瞪大了眼睛，想要在那片繁星中找到老孙头所说的猎户座。然而，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他想起了老孙头的女儿，那个才八岁的小女孩，总是扎着一对可爱的羊角辫，在工地门口等待着爸爸下班。她的书包上还挂着一个褪色的美少女战士挂件，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
“江儿？”母亲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林江猛地回过神来。他急忙用手擦了擦眼泪，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然而，当母亲推开门走进来，看到满屏幕的文件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母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气，“这些东西留着干什么？等着他们来灭口吗？”说着，她抄起放在门口的笤帚，毫不犹豫地朝林江的背上抽去。
林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那即将落在身上的笤帚头与他毫无关系。笤帚头狠狠地打在他的t恤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这反而激起了他浑身的热血，让他的心跳愈发剧烈。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腕，目光如炬地直视着母亲的眼睛，说道：“妈，您当年陪着爸爸查账本，用口红在账页上做记号的事情，我都还记得。”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决心。
母亲显然没有料到儿子会突然这样说，她愣住了，手中的笤帚也随之滑落。林江顺势指着电脑屏幕，继续说道：“现在，轮到我来做这件事了。”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震耳欲聋。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子像炮弹一样砸在空调外机上，发出当当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所笼罩。
林江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 U 盘插进电脑的接口。复制进度条在屏幕上快速跳动，每一次的跳动都像是在他的心上敲了一下，让他的心跳愈发加速。
母亲沉默了片刻，突然用力拽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她的老花镜顺着鼻梁滑落，几乎要掉下来，但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说道：“要查就查到底，妈给你烙饼吃。”
雨幕中，对面楼顶的避雷针不时地闪烁着蓝光，那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林江的目光被那些跳跃的电火花所吸引，他想起了祖父曾经讲过的铁道游击队的故事。
那时候，年幼的他好奇地问祖父：“爷爷，你们当时就不怕死吗？”祖父微笑着敲了敲手中的烟斗，缓缓地说：“怕啊，怎么可能不怕呢？但我们更怕的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会生活在一个不公平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