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泾派出所的所长办公室里，空气沉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张所长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面色有些凝重。
黎广信坐在他对面，看着张所长犹豫不决的样子，不耐烦地问道：“老张，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有什么大行动了？”
“老黎啊，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张所长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向黎广信，语气尽量平稳地说道，“这是区管理会刚下发的文件。”他顿了顿，低头瞥了眼手里的纸张，继续道，“经过调查，说你革命意志不坚定，假公济私，损害了集体利益，所以要停职反省。还有，沈梅，是你私自介绍进厨房的，所以也被开除了。
这话一出口，黎广信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愣在原地。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张所长，像是没听明白，又像是根本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
停职反省？
开除沈梅？
张所长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下一秒，他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响，把桌上的茶杯震得跳了一下。
张所长吓了一跳，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地上。
“你说什么？！”黎广信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吼出来的，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我黎广信干了一辈子公安活，兢兢业业，先不说大小功劳有多少，至少从没干过一件对不起集体的事！现在倒好，革命意志不坚定？假公济私？我呸！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吧！”他越说越激动，两只手攥成了拳头，指节都泛白了，“还有沈梅，她老老实实干活，咱们所里哪个不说她勤快能干？就tm一句话，就给开除了？这是什么道理！”
张所长看着黎广信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老黎啊，你先别激动。咱们共事了这么多年，我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我知道你心里憋屈，我也知道你是冤枉的。沈妹子来所里也那么多年了，谁不说她好？可这文件是上面下来的，我也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把文件放到桌上，“自从公安系统军管之后，市局的赵局长、周副局长、区局的刘局长他们不是都先后被他们搞下了台。说句不好听的，今天是你，明天没准就轮到我了。”
黎广信心里清楚，张所长说得没错，这几年风风雨雨，多少人稀里糊涂就被撤了职。
可知道归知道，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从十六岁就扛起了枪杆子，跟着队伍南征北战，风里来雨里去，多少次出生入死，他都没皱过一下眉头。
可现在呢？
轻描淡写的一纸指示，就把他这些年的心血全抹了，连带着沈梅也搭了进去。
“老张，你说实话，这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黎广信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沙哑。
张所长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黎啊，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事既然下来了，咱们就得接受。你停职反省一阵子，风头过了，说不定还能回来。至于沈梅那边，我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人说说情。”
黎广信转过头，看了张所长一眼，眼神里满是疲惫和不甘。
他苦笑了一声：“老张，谢谢你了。我知道，这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上面要整我，我还能怎么办？沈梅那边……她要是知道自己被开除了，还不知道得多难受……”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
张所长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现在这形势，咱们只能低头。你和沈梅先回家歇一段日子吧，别把自己憋坏了。这事我再帮你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
黎广信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他转身拿起帽子，戴在头上，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张所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黎广信骑在自行车上，感觉到双腿像是被绑住了铅块，沉重得难以迈动。初秋的风吹在他脸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老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可他却觉得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张所长的话，一会儿是沈梅知道消息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他甚至能想象到她那张憔悴的脸，听到这消息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回到家，沈梅正在厨房忙活，听到自行车声，她探出头来，笑着问：“广信，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惊喜，可黎广信却觉得像针扎一样疼。
他把自行车停好，走到院子里的小桌边坐下，半天没吭声。
沈梅见他脸色不对，擦了擦手走过来，皱着眉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黎广信抬头看了她一眼，喉咙动了动，终于挤出一句话：“小梅，你先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沈梅一愣，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盯着黎广信，低声道：“你说吧，我听着。”
黎广信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今天区里下了文件，让我停职反省。还有……你也被开除了。”
这话一出，沈梅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着声问：“为什么啊？我们俩干什么了？”
黎广信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啥也没干，就是区管理会下的命令。”
沈梅听了这话，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哭出声，可肩膀却止不住地抖。
她低声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啊……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虽然家里并不缺钱，沈梅身边就有五六千，足够一家人生活很久。
可在这个年代，有个正式工的编制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沈梅一直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如今她和黎广信两个突然被开除，她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黎广信看着她这样，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疼。他伸出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别怕，小梅，天塌下来还有我呢。就算丢了工作，我们还能活下去。我就不信，凭我的本事，还养活不了你！”
沈梅靠在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院门被猛地推开。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是他们的女儿龙薇。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脸上带着一股怒气，眉头紧锁，双唇抿成了一条线，显然是气得不轻。她的鞋底用力踩在石板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是在宣泄心里的不满。
沈梅愣了一下，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薇薇，你怎么回来了？
”黎广信也站了起来，皱着眉打量着女儿。他心里本来就乱成一团，现在看到龙薇这副模样，更是觉得不安。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薇薇，今天不是警校上课的日子吗？你怎么背着行李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龙薇没立刻回答，她把行李包往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然后站在院子中央，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在压抑着一肚子火。
她抬头望着黎广信，眼里满是不甘和委屈，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开口：“爸，我被学校开除了！”
这话像一颗炸弹，把黎广信和沈梅同时炸懵了。
沈梅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赶紧扶住旁边的桌子，声音都变了调，“开除？怎么回事啊？你在学校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不是还进了特训班了吗？”
她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龙薇，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黎广信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盯着龙薇，焦急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清楚，别急。”
龙薇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鼓足了勇气说道：“今天早上，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警校决定让我退学。我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我缠着他问了好久，他才告诉我，是上面有人发话，他也没办法做主。”
她说到这儿，眼圈突然红了，但她倔强地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他说让我回家想想，我们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安静得让人觉得压抑。
沈梅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黎广信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
区管理会下发的文件，再加上现在龙薇被警校开除，这一切表明了有人在故意针对他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