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要忍不住伸出手，去碰碰她柔软的发顶。
指尖在宽大的袖袍里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克制地负在了身后。
桑若已轻手轻脚地取来了厚实的绒毯，正要为江晚卿披上。
萧祁的目光扫过那绒毯，沉声道，“仔细些，别让她再着了风。”
他的语气虽已恢复惯常的平稳，但那低沉的嗓音里，终究还是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是，陛下。”桑若连忙应下，动作放得更轻，将绒毯裹在江晚卿肩头。
萧祁的目光重新落回江晚卿脸上，那点因她乖顺而升腾起的暖意，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安心歇着，”萧祁的声音放得更缓了些，“一切有朕。”
这句话，既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萧祁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江晚卿看着他的背影，安心地弯了膝盖。
几乎回到了，从前。
她全身心信任他的时候。
这十日，她便听他的，乖乖地养病。
*
过了腊月中旬，朔风凛凛，气温骤降，天似是加倍地冷了起来。
西暖阁中，却温暖如春。
江晚卿身着单衣，站在窗前，凝着那纷纷扬扬宛若鹅毛的大雪出神。
许久才开口，“桑若，还有几日？”
“姑娘，今儿是第五日，腊月二十，便是陛下允诺姑娘出宫的日子。”
“嗯。”
江晚卿从未在京都过过年。
这两日，她一直在想象着长街上的情景。
是何等的繁华热闹，街上定是不少行人来来往往采办年货。
纵使寒冷，街边摊贩也会竭力叫卖。
四处也都是口中吐出的白气吧。
看着空荡荡的窗棂，江晚卿雀跃道，“桑若，取些红纸来，我们写几幅桃符，再剪些窗花贴在窗上。”
“唉！”
桑若匆匆出了暖阁，去寻内侍。
暖黄的夕阳照在江晚卿身上，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温柔，睫毛的剪影映在她的脸颊。
她的口中念念有词，“虽还不到时日，贴这些，但咱们毕竟在这西暖阁住了些时日，就先贴上，也有些年味儿。”
她举起剪好的春燕，冲着窗户看去，“你看看，如何？”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江晚卿身侧多了一个人，俯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好，春燕要成双成对才吉利！”
江晚卿被低沉的嗓音吓得手一抖，那窗花便飘然下落。
待她反应过来去接的时候，那摇摇欲坠的春燕已落到一只宽厚的掌心中。
“这个就不必贴了，剪一对双飞燕吧，大一些。”
江晚卿向一旁侧了侧身，特意与萧祁避开些距离，才回首，“陛下不知，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听着她轻声细语地嘟囔，萧祁的视线落在她吐气如兰的檀口，眸光愈深。
他轻缓地抬起眼梢，唇畔扬起浅弧，“朕哪有吓你，不是你让朕看得？”
萧祁一直倾身未动。
江晚卿站起身，伸手去够桌边的红纸。
还学会躲他了？
萧祁直身，长臂一伸，那红纸便到了江晚卿眼前。
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江晚卿忽然间有些恍惚。
从前两人初识，他便是如此一副神情，每每见面，都会想着法子逗弄她。
瞬间模糊了双眼，唇瓣微微颤抖。
那些，都是她永远也追寻不回的记忆。
萧祁低哑晦暗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为何哭？”
江晚卿的泪水自腮边掉落，一颗一颗，似水花四落，溅在她烟粉色的衣衫上，晕出片片水痕。
“朕未曾欺负你吧？”
江晚卿若是没有落泪，定能清晰地发觉萧祁眼中的慌乱。
她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把，轻轻摇头，“是我被这纸上的细粉迷了眼。”
她极快地垂下头，执着剪刀，装作剪窗花的样子。
可，红纸未叠，她的泪不断下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欺骗他罢了。
萧祁一把将她手里的红纸和剪刀都夺了过来，往桌子上一压。
另一只手压在江晚卿的下颌上，微微施力，强迫她抬头看他。
纤细的脖颈，被迫仰起一个极致的弧度。
对上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眸，萧祁的心，狠狠一抽。
“莫哭。”
江晚卿向后退缩挣扎着，见无法脱离他的掌控，唇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我没哭，陛下不是想让我剪双飞燕？这样我怎么剪？”
萧祁深深凝视着她，将她整个拢入自己的眼里。
同时又极想弄懂，心头的那抹痛意是因何而起。
是她的泪？
萧祁收了手，坐在了她身侧的绣凳上。
眼睛一眼不错地盯着她手里的动作。
他表面端得平静，内心却波涛翻涌。
曾经两人在一起的记忆他都有，蛊虫进入江晚卿身体后，他回想时，都仿若是在看别人的事。
可近来却有些不同。
就似，春风抚过他的心湖，泛起丝丝波澜。
有什么，已不动声色地悄然钻入他的心防。
想起她的时候也逐渐增多。
这几日，就算再忙，他也会抽些时间过来看她一眼。
看她有没有听话，不再乱跑。
见她很是乖巧，萧祁的心被一阵阵绵软的暖意包围。
.......
“陛下，好了。”
萧祁被软哝的嗓音唤回理智，略清了清嗓子，抬手接过，那对双飞燕。
忽然生出一股，占为己有的冲动。
“这个，朕就贴在紫宸殿的窗户上了！”
帝王开口，谁能说不。
江晚卿轻轻点头，“是。”
‘滴答......’
漏刻整时的响声，提醒着萧祁。
该去慈安宫陪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用饭。
果然，陈泰在外间开口，“陛下，去慈安宫用膳的时辰到了。”
萧祁站起身，将窗花小心翼翼地收进衣襟中，放在胸前。
“你还尚未用饭吧。”
江晚卿的眼睛酸胀得厉害，怕萧祁提出一同前去慈安宫的话。扯着干涩的嗓子，“马上便用。”
言下之意便是，他离开，她便用膳。
萧祁含笑打趣，“倒是朕不会看眼色，耽误了你用饭的时辰。”
江晚卿哪有开玩笑的心情，望着萧祁抿了个笑，“陛下莫再耽搁了，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