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辞在看到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走进大殿的夏成玉时,心底最后的那一点防线,全部溃败。
那一日,他为了万无一失,专门让兰亭去办这件事,如今,夏成玉可以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兰亭,背叛了他。
他紧紧地盯着一脸漠然的玉婷,他几乎能够想到,玉婷是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兰亭背叛自己,又是怎么谄媚易子川,好让她在这个新主子的手底下苟活下来。
一想到这些,贺兰辞便恨极了面前的易子川。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介入。
如果没有贺兰辞的从中作梗,夏简兮就不可能从她手里逃脱,玉婷也不会成为牺牲品,更不会背叛他,那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他想要的方式一点一点进行。
抬起头的夏成玉,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坐在高处的皇帝,也不是那个正侧目打量着他的太皇太后,而是背负他夏氏族亲数十条人命的贺兰辞。
那一刻,恨意几乎将他彻底包围,若不是秦苍眼疾手快的拦住他,他只怕已经冲到了贺兰辞的面前。
被秦苍紧紧抱着的夏成玉,死死地瞪着面前的贺兰辞,睚眦欲裂:“贺兰辞,你这个畜生,你派人灭我夏氏满门,你这个畜生,你让我为你办事,却在出事以后,派人杀我们,你这个畜生!”
“冷静些!这是在御前!”秦苍压低声音呵斥道。
一直到这个时候,盛怒中的夏成玉才反应过来,他显然正站在当今天子的御书房里。
他怔怔地抬头看去,龙椅之上,坐着的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是夏成玉穷尽一生,最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夏成玉这一生,背负这兴旺他们夏氏主支的责任,他督促子侄,想尽办法的让他们读书,考功,好让他们这一脉扬眉吐气。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中子侄登阁拜相,可以让他见一见当今圣上的圣颜。
如今,他到时候瞧见了,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皇帝上下打量着夏成玉,微微蹙眉:“夏氏的人?”
易子川淡淡的看了一眼夏成玉,随后冷声说道:“不错!夏氏族亲,一百五十二口,微臣赶到的时候,已经死伤过半,这位,命大,被微臣身边的秦苍救下!”
夏成玉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跪了下去:“陛下,草民夏成玉,求陛下为草民申冤!”
一听到此事事关夏氏族亲一百五十二口被灭门的惨案时,太皇太后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目光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若只是一个桃花娘子,事情尚且能糊弄过去,可若是牵扯到灭门惨案,那这件事,就不轻易可以揭过去的了。
皇帝察觉到太皇太后的坐立不安,微微挑了一下眉,随后咳嗽了一声,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来:“贺兰辞,苦主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贺兰辞跪坐在那里,他听到皇帝的话以后,缓缓抬眼看向面前的易子川,眼中满是怨毒:“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皇帝见贺兰辞不说话,便看向易子川:“既然贺兰辞不愿意说,那皇叔,就辛苦你来审吧!”
“是,陛下!”易子川看了一眼贺兰辞,随后看向一旁的夏成玉:“夏成玉,接下来,本王问你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
夏成玉跪在那里,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懊悔和绝望:“草民一定如实回答!”
“本王关于夏家小姐夏简兮坠崖一事,你知不知道?”易子川盯着夏成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夏成玉低着头:“草民知道!”
皇帝将手中的断箭交给蔡公公,蔡公公立刻拿着那根断箭走到夏成玉面前。
易子川拿起那支断箭,目光冰冷:“那这个呢,你认不认得?”
夏成玉看了一眼断箭,随后伸出手在断箭上刻字的地方,用指腹轻轻摩擦了一下,随后点头:“草民认得!”
“你可知道这支断箭,便是差点射死夏简兮的那支箭?”易子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
夏成玉先是一愣,随后抬头看向易子川:“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易子川微微眯起眼,“你说你不清楚,那你又是在何处见过这支箭的?”
夏成玉回头看了一眼贺兰辞,沉思良久,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小侯爷的人给的!”
易子川挑眉:“哦?可小侯爷却说,这是你们给的!”
“我等一阶草民,如何能有这等利器!”夏成玉立刻说道,“所有的武器制造,都是由朝廷把控的,这支断箭制作精良,若非专门制造武器的地方,都不可能造得出来,我们都是平民,如何能有这样的兵器!”
易子川将断箭放回蔡公公的手里,随后看向贺兰辞:“贺兰辞,你是自己招供,还是本王接着问!”
如今的贺兰辞就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谁的话都听不见,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易子川。
倒是一旁的永昌侯,越来越觉得不安,他本能地上前去拉贺兰辞的手:“辞儿,你不论做了什么,坦白才能从宽,辞儿……”
贺兰辞猛地甩开永昌侯的手,眼底满是鄙夷:“若非色令智昏,无才无能,永昌侯府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田地,我又何必铤而走险做这些事情,你现在在这里说什么坦白从宽,无非就是怕我会连累到你罢了!”
永昌侯的心思被贺兰辞戳穿,神色不由有些慌张:“我,我……”
易子川看向短短几日,便苍老的厉害的永昌侯,他身染花柳,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他依旧会怕,毕竟,多活一日也是活。
贺兰辞死性不改,易子川也懒得与他多话,看着夏成玉直接挑明道:“永昌侯老夫人出殡那一日出现的劫匪,可是你安排的人?”
夏成玉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易子川:“一开始打劫永昌侯老夫人棺木里财物的的确是我们,后面追杀夏简兮的,并不是我们!”
易子川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夏成玉。
夏成玉明白,这是易子川在告诉他,让他自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我的确想要杀掉夏简兮!”夏成玉缓缓开口,“我们一整个支系,都依附着护国将军府,才能勉强在汴京存活,但是因为,因为一桩婚事,夏茂山不愿意再供养我们,并且责令我们在年底之前搬出庄子!”
皇帝伸出手支着脑袋,眼底浮现几分不耐。
“我们若是没有夏茂山的帮扶,在汴京,便是寸步难行,我不愿意就这么狼狈地归乡,四处筹谋,直到,永昌侯府的小侯爷,找上我们!”夏成玉说着,不由得红了眼,毕竟,所有的错事,都是从这里开始。
“找到你们做什么?”江一珩低声问道。
夏成玉伸出手指向贺兰辞:“是他,是他告诉我们,只要杀掉夏简兮,那夏家所有的东西都会归二房所有,二房是个没本事的,到时候,我们别说是想要留在汴京了,便是想要做官,二房,也绝对不会拒绝我们!”
“所以,是贺兰辞提前告诉你们出殡的位置,给你们准备武器,就是为了让你们以劫匪的样子截杀夏简兮?”皇帝眯着眼睛看着夏成玉。
皇帝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在这算不上的大殿里,格外的清晰。
夏成玉整个人伏在地上:“我们都是寻常百姓,因为不是常年耕种,身上多了一把子力气,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曾杀过人,更没有那些杀人的手段,当我们的人冲出去被困住送葬队伍以后,再冲上去的便不是我们夏氏的人!”
皇帝挑眉:“哦?”
易子川缓缓上前:“的确,后来追杀我们的那群人分明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即便我派了很多人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也没有及时救下夏简兮,还等到我们坠崖以后,更是有拿着这种箭羽的人来追杀我们,若不是那夏简兮机敏,本王也要死在那些杀手的手里了!”
易子川话音刚落,身边的秦苍便将一块玉佩递给了一旁的蔡公公:“这块玉佩是从夏成玉的身上搜出来的,是永昌侯府的玉佩!”
蔡公公将那枚玉佩交给了皇帝,还是皇帝看着手中温润的白玉,目光冰冷:“贺兰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便是他贺兰辞将事情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我无话可说!”贺兰辞抬眼看向易子川,“我只是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我想知道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是因为永昌侯府的账目,还是因为,夏简兮?”
易子川微微眯起眼:“本王要查你,与他何干?”
“若是无干,王爷又为何几次三番拼死救她?”贺兰辞死死地盯着易子川的眼睛,最后冷声嗤笑,“王爷还是离那个人远一些,毕竟,你可是朵毒花,只要沾染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