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中的夏茂山逐渐恢复理智,他看着唇色已然发黑的夏成玉,猛地一甩手,直接将只剩下一口气的夏成玉重重地丢了出去。
像个破布娃娃般被摔在地上的夏成玉,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他趴在地上,用尽全力地去呼吸,窒息的绝望感在那一瞬间侵蚀他的意识,犹如汹涌而来的洪水,让他无处逃生。
夏茂山冷眼看着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的夏成玉,眼中满是未消散的杀意:“我不杀你,自有律法会惩戒你,你为了所谓的光耀门楣,害死了那么多夏氏儿郎,却至此都没有悔改之意,三叔公,你们这一脉,从你开始,便已经断了气数!”
夏成玉捂着脖子,眼中满是死里逃生的恐惧和侥幸,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夏茂山,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里,是火辣辣的疼。
“而且,你们想得太简单了,若是真的有那么一日,纵然我膝下无子,我也绝对不会过继儿子,我手上的兵权会交回给天子,至于财富,我便是舍了身家给那天下所有的穷苦人家,也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些所谓的夏氏族亲沾染分毫!”夏茂山目光冷冽地盯着面前的夏成玉。
“你撇不开我们,你生是夏家人,死也要入夏家的坟……”夏成玉挤压着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入的是我护国将军府的坟地,而不是你们这些所谓主家的荒山野岭!”夏茂山冷笑,“我们护国将军府那通天的富贵,是我祖父自己搏来的!”
“若不是我们夏氏……”
“你们大约是忘记了,当初,是你祖上仗着自己是主家,不愿家中子侄上战场,逼着我那无父无母的祖父为你们替得兵役!”夏茂山打断夏成玉的话,目光冰冷。
夏成玉却不认命,他捂着脖子缓缓起身:“若不是我家祖上将那兵役的名额让给了你祖父,他一个靠着乞讨抢狗饭长大的混子,如何能当上那赫赫威名的大将军!”
夏简兮看着已经红了眼的夏茂山,心中越发冰冷。
这是她第一次听曾祖父的发家史。
护国将军府,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便扎根军营,夏简兮知道,曾祖父是从一个小兵,一点一点爬上来,终其一生守卫边疆。
但也因为身上有太多的伤,所以不到五十,就因伤病复发,死在了回京诊治的路上。
后来,她的祖父也同曾祖父一样奔赴战场,镇守边关数十年。依旧是一身伤病,也早早去世。
世人都喜欢读书,考功名却鲜少有人想要去做那双手沾满鲜血的武将,他们说他是军痞,说他们野蛮粗鲁,却忘记了,他们的功名都是用浑身的血肉去拼来的。
所有人都想要做读书人,却没有人愿意去服兵役,读书人身着儒衣,手拿一支毛笔,便能够受人敬仰,而当兵的,却要靠着双手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何其可笑,你也知道我曾祖父靠着乞食长大,却还要认为他的功名,是因为你们施舍才得来的!”夏茂山看着面前不知悔改的夏成玉,突然想起,父亲临逝前曾告诉过他,这世上多的是喂不饱的豺狼,而眼前这个披着孤苦老者皮囊的人,不就是那趁着你不留神便会冲上来一口咬死你的豺狼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夏夫人忍不住上前斥骂:“想当初我就应该听婆母的,看到你们找上门来,便应该直接打了出去,我愿意扶持你们,从始至终,只是因为可怜那些因为你们大人无用,而吃不上饭的女子幼儿,而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夏氏族亲,早知道我送出去的那些银子都养了你们这些豺狼虎豹,我倒不如丢到那悠悠长河里头去,到底还能听一声响。”
孟轩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夏简兮,她早已经红了眼,也不知道是在心疼父亲,还是心疼那位白手起家的曾祖父。
其实当孟轩知道夏氏族亲都是这些人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震撼。
他也是白衣出身,年少时,家中贫寒,父亲靠着种田养活一家子,连续几年灾荒,为了活命只得将田卖了出去,当了佃户。
想当初他交不起束修,便是亲族中的长辈们从各家各院,一个一个铜板地给他凑齐,只为了可以让他这个唯一有几分读书天分的子侄有机会往上考。
他之前还记得当他考上功名回乡时,那些父老乡亲并未对他索取恩情,只是期盼他能做一个好官,期盼他可以振兴家族。
两相对比,孟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或许出身贫寒,但尚且有六亲相助。
而面前的这位夏将军,几代从军依然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被家中亲族当成了可以攀附的高枝,拼了命地想要瓜分他的家私。
“夏成玉,你如今所说的所有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你准备好接受律法的审判!”孟轩缓缓上前,目光冰冷的看着面前的夏成玉。
夏成玉当然不甘心。
这是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他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认命。
夏茂山看着面前的夏成玉,只觉得心中发苦,许久以后,把看向孟轩:“孟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孟轩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卷宗递给夏茂山:“本案事关护国将军府和摄政王府,到时候,两家将作为上诉者参与本案的审理,将军已经见过主谋之一,还有一位不知将军要不要见?”
夏茂山看着卷宗上赫然写着贺兰辞的名字,他在来之前便听夏夫人说了几嘴,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当他看到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贺兰辞,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夏茂山抬头看向孟轩,“他与我家女儿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为何要勾结夏成玉等人,害简兮的性命!”
孟轩抬头看向夏茂山余光却发现夏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只那一瞬间,孟轩便心知肚明,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贺兰辞自从被带来大理寺以后便一直不肯开口,但是他身边的兰亭已经全招了,至于缘由,将军真的想知道吗?”
“自然是真的。”夏茂山蹙眉,“难不成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孟轩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夏茂山,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以后,伸手翻开了卷宗的第三页:“将军可以看这里,从这里开始便是贺兰辞所做的一切。”
“他从一早开始便在算计你们将军府,永昌侯府亏空,他需要一笔巨大的钱财来填补这笔亏空,夏夫人的娘家是江南富商,可以说是富可帝国,夏夫人当年的嫁妆,更是丰厚!”孟轩说着不由得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夏简兮,“所以,贺兰辞便将目光,放在了夏小姐的身上!”
夏茂山一点一点看着卷宗,看着里面兰亭的供述,从一开始的花朝节绑架,到后来的刺杀,一步一步的谋害,为的都是将军府的万贯家财和泼天富贵。
要知道,夏茂山没有儿子,他的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而作为独女的夏简兮,必然会带上将军府的半幅身家作为嫁妆。
而他偏偏早有婚约,所以贺兰辞只能用这等阴险的手段毁掉夏简兮的清白和名声,以此来逼迫永安王府退婚。
到时候他便大摇大摆地去迎亲,他甚至算好了,失了清白和名声的夏简兮,自然羞愧与见人,对于他的雪中送炭也会倍感荣幸,到时候她自然会因为这一点点的恩情,心甘情愿地拿出他的嫁妆填补他们永昌侯府的亏空。
只是当他的打算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以后,他便放弃了所谓的嫁妆,毕竟只要夏简兮死了,那所有的东西最终都会落到二房的手里。
而他与二房交好,手中又握有他们的把柄,不过要些银子,夏家的二房不敢不给。
只是站在那里,孟轩都能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冷,他下意识地往身边的侍卫那里靠,试图汲取一些温暖,可就在他往侍卫边上走的时候,一道残影伴着一抹银光闪过,下一瞬,他便看着夏将军提着刀往深处走去。
“使不得,将军使不得!”孟轩差点喊破了嗓子。
他几乎是边喊边追,好不容易追上以后,恨不得整个人挂在夏茂山的身上,都没能拦住,一门心思要活剐了贺兰辞的夏将军。
孟轩因为不喜欢别人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所以平日里也有跟着相守的武将和侍卫骑马射箭,力气也是颇大。
可就在这一日,他突然认清了文官和武官之间的区别,尤其还是那种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武官。
他从未想过,他一个丈八的男子,竟然可以被人一只手拖着走,且毫无反击之力。
要知道,明明夏茂山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健壮,可自己连带着好几个侍卫愣是没能拦住他,还差点被他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