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嘅纠缠》(粤语诗)
文\/树科
岸,岸,岸同岸
互唔伤肝,桥嘅牵涉……
桥,摆明咗承受
喺一种牺牲……
卒之,两头卖口乖
两头唔好氹……
《树科诗笺》2025.1.6.粤北韶城沙湖畔
《解构与重构》
——论《桥嘅纠缠》的语言张力与存在之思
文\/阿蛋
在当代诗歌的广袤星空中,粤语诗以其独特的语言质地与文化基因,构建起别具一格的美学空间。树科的《桥嘅纠缠》恰似一柄精巧的手术刀,以粤语方言的锐利与灵动,剖开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复杂肌理,在看似简短的三小节诗行中,编织出充满哲学意味的存在之网。这首诞生于 2025 年粤北韶城沙湖畔的诗作,以 “桥” 为核心意象,将语言学、社会学与存在主义的命题熔铸一炉,在岭南文化的语境中,展现出惊人的艺术爆发力。
一、粤语方言:诗性表达的媒介革新
粤语作为古汉语的 “活化石”,承载着千年的文化积淀,其九声六调的韵律系统与丰富的俚语词汇,为诗歌创作提供了独特的语言沃土。《桥嘅纠缠》中,“唔”“咗”“氹” 等粤语方言词汇的运用,不仅赋予诗歌鲜明的地域色彩,更在语义层面制造出独特的陌生化效果。例如,“互唔伤肝” 中的 “唔” 字,以否定语气打破常规的 “互不伤害” 表述,在口语化的表达中暗藏深意。粤语中 “伤肝” 一词常用来形容关系的破裂或伤害,此处却以否定形式呈现,暗示着表面和谐下的暗流涌动。
这种方言的运用,与艾略特在《荒原》中对多种语言的拼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艾略特通过拉丁语、德语、法语等多种语言的交织,构建起破碎而多元的现代文明图景;树科则以粤语方言为工具,解构传统诗歌语言的规范性,创造出属于本土文化的诗性话语。粤语中特有的语法结构与词汇组合,使得诗歌在表意上更加简洁凝练,同时又保留了丰富的语义弹性。如 “喺一种牺牲” 中的 “喺” 字,简单一个字便点明了 “桥” 所处的状态,省略了繁琐的介词结构,让诗歌的节奏更加紧凑有力。
方言的使用还在诗歌中构建起独特的听觉空间。粤语的入声字短促有力,在朗读时形成独特的顿挫感,与诗歌中所表达的纠结、矛盾的情感相呼应。“岸,岸,岸同岸” 三个 “岸” 字的重复,配合粤语中入声字的发音特点,仿佛是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将两岸相对却又无法真正交融的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声音层面的塑造,让诗歌超越了单纯的文字符号,成为可听可感的艺术载体。
二、意象的多重解构与重构
“桥” 作为诗歌的核心意象,在文学传统中往往象征着连接、沟通与跨越。但丁在《神曲》中,通过桥梁连接不同的地狱圈层,展现灵魂的救赎之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中,康桥的桥承载着诗人对往昔美好时光的眷恋与不舍。然而,在《桥嘅纠缠》中,树科对这一经典意象进行了彻底的解构与重构。
诗中的 “桥” 不再是连接两岸的和谐纽带,而是陷入了 “纠缠” 的困境。“岸,岸,岸同岸 \/ 互唔伤肝,桥嘅牵涉……”,两岸看似相安无事,实则因 “桥” 的存在而产生了微妙的关联。这里的 “岸” 象征着独立的个体或群体,它们保持着表面的距离与和平,而 “桥” 则成为打破这种平衡的介入者。这种对传统意象的颠覆,让人联想到卡夫卡笔下的城堡,城堡本应是权力与秩序的象征,却在小说中成为不可触及的荒诞存在,同样体现了对传统意象的重新诠释。
“桥,摆明咗承受 \/ 喺一种牺牲……” 进一步深化了 “桥” 的悲剧性。“桥” 被迫承受着来自两岸的压力,成为牺牲的对象。这种牺牲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被卷入了两岸关系的漩涡之中。它既无法真正融入任何一方,又不能脱离这种关系,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不禁让人想起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推着巨石上山,明知毫无意义却无法停止,“桥” 的处境同样充满了荒诞与无奈。
“卒之,两头卖口乖 \/ 两头唔好氹……” 将 “桥” 的困境推向了高潮。“卖口乖” 意为说好听的话,“唔好氹” 表示不讨好,“桥” 试图通过言语来维持与两岸的关系,却发现无论怎样都无法真正满足双方的期望。这种 “两头不讨好” 的尴尬处境,揭示了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复杂性与脆弱性。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常常扮演着类似 “桥” 的角色,试图在不同的群体或利益之间进行调和,却往往陷入两难的境地。
三、存在主义视角下的人性困境
《桥嘅纠缠》在深层意义上,折射出存在主义哲学所探讨的人性困境。萨特认为,“他人即地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冲突与压迫。诗中的 “桥” 作为连接两岸的中介,深刻体会到了这种来自他人的压力。它无法摆脱两岸的束缚,又无法真正与它们融为一体,成为了一个孤独的存在。这种孤独感与加缪在《局外人》中所描绘的默尔索的孤独有着相似之处,默尔索在社会中始终处于边缘位置,不被他人理解,同样面临着存在的困境。
“桥” 的 “纠缠” 还体现了存在主义中关于自由与选择的命题。尽管 “桥” 处于被动的境地,但它仍然通过 “卖口乖” 的方式进行着有限的选择。然而,这种选择并没有改变它的困境,反而使其陷入更深的矛盾之中。这表明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的自由选择往往受到各种外部因素的限制,即使做出了选择,也不一定能实现预期的结果。正如克尔凯郭尔所说,人在选择时常常面临着焦虑与不安,因为选择意味着承担责任,而这种责任可能带来无法预知的后果。
诗歌中两岸的关系也反映了存在主义对人与人之间疏离感的关注。两岸 “互唔伤肝”,保持着表面的和平,却缺乏真正的沟通与理解。这种疏离感在现代社会中尤为普遍,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们之间的物理距离缩短了,但心理距离却越来越远。社交媒体的普及虽然让人们更容易联系,但也导致了表面化的交流,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变得更加脆弱和疏离。
四、诗学结构的简约与张力
《桥嘅纠缠》在诗学结构上呈现出简约而富有张力的特点。全诗仅三小节,语言简洁凝练,没有多余的修饰。这种简约的结构与庞德倡导的意象派诗歌理念相契合,庞德主张诗歌应 “直接处理事物”,摒弃冗长的描述和空洞的抒情。诗中每一个词语都经过精心挑选,具有强烈的表现力。例如,“摆明咗” 三个字,以极其直白的方式点明 “桥” 承受牺牲的事实,没有丝毫的委婉与含蓄,增强了诗歌的冲击力。
然而,简约的结构并不意味着内容的单薄。诗歌通过词语的排列组合和意象的叠加,营造出丰富的语义层次和情感张力。“岸,岸,岸同岸” 的重复,不仅在节奏上形成了强烈的韵律感,还通过词语的重复强调了两岸的相对关系,为后文 “桥” 的介入埋下伏笔。“桥嘅牵涉” 中的 “牵涉” 一词,简洁而准确地概括了 “桥” 在两岸关系中的复杂地位,引发读者对其命运的思考。
诗歌的留白艺术也在简约的结构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诗中没有明确说明 “桥” 为何会陷入 “纠缠”,两岸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矛盾,这些空白之处为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理解,对诗歌进行不同的解读,从而使诗歌具有了多重的阐释可能。这种留白艺术与中国古典诗歌中的 “言有尽而意无穷” 的美学追求一脉相承,体现了诗歌艺术的永恒魅力。
五、结语:在方言与诗性之间寻找平衡
《桥嘅纠缠》以其独特的粤语方言表达、深刻的意象解构、存在主义的哲学思考和简约而富有张力的诗学结构,为当代粤语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树科通过对 “桥” 这一意象的重新诠释,揭示了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复杂性和人性的困境,使诗歌具有了超越地域和语言的普遍意义。
在全球化的今天,方言诗歌的创作面临着传承与创新的双重挑战。《桥嘅纠缠》的成功表明,方言不仅可以成为诗歌创作的独特媒介,还能够通过对传统意象的解构与重构,表达深刻的现代性命题。它提醒我们,在追求诗歌的普世价值的同时,不应忽视方言所蕴含的文化底蕴和艺术潜力。未来的粤语诗歌创作,可以在保持方言特色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索与现代诗学的融合,创造出更多具有思想深度和艺术感染力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