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道:
“走正门。站着别动。别回头。别出声。”
说完这句,他又夹了块腊肉送进嘴里:“记住这几样,不出事。”
饭桌安静了一会儿。
百里玉祁淡淡一笑:“听起来……不是第一次有人出事?”
老侯没正面回应,只说:“也不是每次都出事。出事那几次也没什么,小事情。”
他盯着两人看了几秒,又笑了笑:“我这张嘴,老毛病,一紧张就话多。吃吧吃吧,待会儿还得打起精神。”
饭后,老侯收拾碗筷,没再多说。两人回到二楼办公室,准备午夜之后的那场“目击”。
午夜十二点,夜风穿过殡仪馆后方的山地,吹得纸灰四散。
祠堂前,解昭文和百里玉祁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他们按约定进入祠堂。
可一瞬,百里玉祁忽然从视野中消失了,像是脚步踏错一步,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而她,则站在一座昏暗的墓地前。
墓碑林立,排列错乱,远比她白天看到的范围要深、要广。周围没有灯光,却依稀能看清周围事物,像是月色透进了某种看不见的雾。
她皱眉四顾:“老板?”
没有回应。
墓地异常安静,脚下的泥土略显潮湿,鞋底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她顺着记忆中下午探索的方向走,试图确认自己是否又回到了白天找不到的区域。
不知走了多久,转过一片排列紧凑的碑群时,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姐姐。”
她脚步一顿,转头。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前方几米外的墓碑前。
正是那个下午见到的小男孩。
白衣,干净,发梢有些乱。他的表情带着点局促和羞涩,手上抓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
“你……”她警觉心顿起,但语气仍维持平静,“你还在这里?”
“我没走啊。”小男孩抬头望她,露出一个真切的笑,“你不是说会再来看我的吗?”
他的声音,语气,神态,与白天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不记得了。”他轻轻摇头,“大家都叫我阿生。”
“你还记得你爷爷的名字吗?或者墓碑的样子?”
“我记得是石头做的,很高,最上面有一颗星星。”他说完,似乎突然有点犯难,“可是白天我也找不到了……就像它藏起来了。”
他顿了顿,看向她:“你也找不到吧?”
解昭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他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上,没有扭曲,没有异样。
风吹来,带着潮土与纸灰的味道。
“你在这里……多久了?”她轻声问。
“很久吧。”小男孩歪着头思考,“我也不太记得清了,好像很久没人来过这里,除了今天你们。”
他低下头,忽然露出一点怅然的神情:“我爷爷是不是早就不在了?”
那神情,不像魇,反而像个真的孩子。
这一瞬间,解昭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判了。她盯着他看,却看不出半点异样。
男孩突然开口:“你晚上一个人来不怕吗?”
“怕啊。”她诚实回答。
“那我陪你走走吧,”男孩说着,往前跑了几步,然后转头朝她笑,“我知道这里的路,我带你去看我记得的地方。”
他跑起来的样子轻盈自然,像个彻头彻尾的普通孩子。
解昭文犹豫片刻,最终跟了上去。
他们并肩穿行在墓碑间。
没有魇气,没有寒意,只有潮湿草地与轻轻虫鸣。甚至连天上的月亮,也不知何时变得比刚才更亮了些。
小男孩忽然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梦见小时候我和爷爷去河边钓鱼,他说要做鱼汤给我喝。”
他语气安静,没有煽情。
“可我醒来时,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爷爷脸上没有眼睛了。”
解昭文一怔。
“你爷爷怎么会没有眼睛?”
“我也不知道。”他认真地说,“但梦里的他,就是那样子。”
风,忽然一顿。
解昭文终于停下脚步,站定。
她察觉到了。
四周虽然安静,却有一种诡异的“过于真实”感,就像是梦境伪装成了现实,但漏了一丝线缝。
小男孩站在前面不远,望着她:“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哪里怪怪的?”
她低头,忽然发现。
自己竟然踩在一张完全看不见白天来过的墓碑上。
那墓碑的边缘极其模糊,好像只在这一刻显现出形状。上头的字迹斑驳,刻着:
“阿生之墓”
她猛地抬头。
小男孩还站在那里,笑容温和:
“我找到它啦。”
解昭文抬头看着他,耳边突然叮的一声,面前的整个场景在她面前转换。所有的一切像是化了的糖果。
再次恍惚又重新出现在了黑夜中,解昭文眨着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下到底是不是现实。
墓地里空无一人。
风停了,虫声也静了。
像是某只无形的手,猛地一抽,把整个世界的幻象从她眼前撕开。
脚下泥土冰凉,墓碑残破,碑面上的字迹已经磨得看不清了,但她仍能辨出些许轮廓,那上面刻着:
“阿生之墓”。
她抬头望向四周,一切都和白天一样——荒凉、沉寂、普通。没有那个孩子,也没有那条被他领着走过的小路。
“——解昭文!”
有人在远处喊她。
她转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过一排排歪斜的墓碑,快步朝她走来。
百里玉祁穿得单薄,额前有些湿汗,显然找了她一阵。他走得快,却在临近她的那一刻突然放慢脚步,像是终于确定她还站着那一刻,才松了口气。
“你跑哪去了?”他没有斥责,语气沉稳,但眼神实打实地透着刚才的焦急,“我刚才在祠堂一转头你就不见了,后山也没你人影。”
“我……”解昭文偏过头,视线落在脚边的墓碑上,又看回他,“可能又进了‘另一个地方’。”
“见到什么了?”
“那个小男孩。”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还是白天那个样子。没有怪物的样子,也没对我怎么样,只是……像个正常孩子。”
百里玉祁眉峰轻蹙。
她轻声道:“他说自己叫阿生,还带我看了他爷爷的墓碑。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觉……但我能感觉到,他是魇。”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腕,语气有些不确定:“可能跟我身体里的魇有关,它能让我进到某种……魇构建的幻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