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风有点大,灰佬拎着他那口陈年老箱子,一步一步踩着熟门熟路的节奏,走到了栏杆下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是卖玉的、卖卦的、还有跳舞的大妈。没人注意他这个多出来的老人。
他掀开摊布,拿出那块绣着八卦的破布铺开,又郑重其事地摆上三本泛黄的《奇门遁甲》、一个铜钱筒子,还有一只泛黑的老茶杯。
“看相,测运,问前程问姻缘。”灰佬拉开嗓子,笑呵呵地喊了一声,不大,但正好能飘到不远处公司出入员工的耳朵里。
路过的人脚步不由放慢。
灰佬这张脸就有种“说笑间你祖坟都被他看透”的劲儿。他笑眯眯地看谁都像是在看透命门。
澜曦生物员工最初只是好奇。毕竟这种科技公司出门就碰上天桥算命先生,也算一景。
第一个敢走近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穿着公司配发的灰蓝工装,背着个鼓鼓的背包。
“师傅,给我算个运呗。”
“算运啊?”灰佬慢悠悠地招手,眯眼看他,“你今年是不是连着两次丢东西?一次钥匙,一次是钱,算上工卡,三样?”
那年轻人一下愣住了。
“我……你怎么知道?”
灰佬拿起铜钱摇了几下,“你这小子印堂发黑,血海滞塞,怕是犯了小魇。”
“小魇?”
“就是身边粘着点脏东西,不重,但它喜欢粘你那种情绪低落又嘴硬的年轻人。”灰佬神秘兮兮地眨眼,“跟你说个办法,今晚回去泡脚前,用剪刀剪自己背影在镜子里的头发,别问为什么。”
那年轻人一边懵一边点头,眼神开始复杂了起来。
不到一小时,公司小群里就开始传消息了——
【真特么准……我钥匙确实前几天丢了……】
【他说我感情线断三节,说我对象最近有外心。我查了一下,还真有问题……】
【你们去的时候记得多问几句,我问少了,亏了。】
灰佬坐在原地不动,看着越来越多穿着澜曦灰蓝制服的人假装路过、眼神不动声色地朝他这边瞟。他摸了摸茶杯盖,唇角勾出一点极淡的笑。
第一层网,撒出去了。
他只是算命的,也只是听他们随口聊聊家事公司事儿而已。聊着聊着,总会有人不小心把澜曦的某些“奇怪安排”说出口。
第三天的下午,风比前两天大了一些。
灰佬把自己的唐装外套压在箱子上,啃着凉掉的豆腐干,悠闲地哼了一小段戏文,天桥另一边刚好有个架子鼓街头艺人,也不违和。
对面的地铁口人流继续涌出,像打卡上班一样,每隔几分钟总有几个戴着员工证的人“路过”,有人停,有人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加快脚步。
灰佬不急。他知道鱼是会慢慢聚过来的。
他在等。
果然,不多时,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走了过来,穿着西裤夹克,眼镜后面是掩不住的困倦和焦躁。他停下脚步时还犹豫了一秒,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
“……师傅,给我算算,最近是太不顺了。”
灰佬一抬头,眼睛眯起来,心说这就是了。
这人眉心发暗,印堂陷凹,虽是作息不规律所致,但对他这种靠读气色起家的老狐狸来说,一眼就能判断出——这人不是一线打工人,而是中层,“脑袋太多、睡得太少”的典型特征。
“你姓王吧。”灰佬不动声色地说。
男人一惊:“你怎么——”
“别问我怎么知道。”灰佬已经把铜钱倒进掌心,“你来找我,不是想听我怎么知道你姓王的,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最近事事不顺,特别是跟一个姓林的女人之间,有些不清不楚,对吧?”
那男人表情僵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坐下来,苦笑着摇头:“……你这也太准了。”
灰佬开始用他那套“讲一半,听一半”的伎俩,慢慢地,像拎水一样拎出了点有用的料。
男人姓王,王卓,澜曦生物的一位项目统筹,近来被调入一个新设立的组,表面说是协助研究部,但人事调令写的是“配合二部推进特别项目”。
“特别项目?”灰佬嘴上重复着,手上故作随意地抓起一枚铜钱,又轻轻一顿,“是最近才设的?”
“半年前开始筹备的。”王卓揉了揉眉心,“我原来是新药物流的,突然调过去也不说清楚干嘛,就让我签了个保密协议,还得连夜搬工位。”
灰佬不吭声,听着他继续讲。
王卓越说越烦:
“……反正我是不知道这项目到底做什么。只知道二部的人进出都变频繁了,每天晚上加班到十一二点,进办公室还要刷两重门禁卡,那一层甚至没有清洁人员能进。我上次路过那边,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活性稳定期’和‘载体配型’,鬼才知道搞什么。”
“哎,还有件怪事。”王卓像是突然想起来,“有个男实习生进组不到三个月,直接破格留下来了,我朋友的朋友说,他家根本不是科研背景,也没人脉,怎么进组的都没人清楚。”
“他姓什么?”灰佬不动声色地问。
“张,张鸣,我记得。”王卓靠近些,“不过人不太说话,眼神……有点怪。我有次碰到他,他手上好像还有……好像是烧伤疤痕。”
灰佬点点头,收起了铜钱。
“你啊,是最近运势被人截了气口。阳气太弱,被困在阴煞气场里,谁都救不了你,除了你自己。”
“我自己?”王卓怔住。
“你在那地方,越不知情越安全。记住我这句话,别凑太近。”灰佬拍拍他肩膀,声音不轻不重,“你还想见你老婆孩子的话,就离那个项目远点。”
王卓脸色变了。
他离开时脚步有点急,像是整个人都忽然被一句大话敲醒。
灰佬目送他离开,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
“特别项目”、“载体配型”、“活性稳定”……
这些词,不属于新药开发,而属于另一个他非常熟悉的领域:魇。
他拨了拨茶叶盖,低声自语了一句:“看来,这帮人……还真是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