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松针的苦香漫过脚背时,我数到第三百七十二块山石。
这是古道的最后一段,每块石头的棱角都刻在我脑子里——三天前我蹲在破庙的油灯下,用木炭在树皮上画了十七遍路线图,李明凑过来看时,睫毛在纸面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顾大哥,第二十三块石头往左偏三寸,对吧?\"
\"到了。\"苏璃的声音像片被风卷着的雪,突然擦过耳际。
我抬头,老松树的枝桠正漏下几点天光,藤蔓覆盖的石缝里,半枚锈铜门环在晨露中泛着青。
本该守在这里的两个黑衣守卫,连影子都没剩。
\"不对。\"韩枫的手按在腰间短刃上,伪装用的幽冥宗外门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染血的里衬——那是上个月他替我挡下的毒针留下的。
他喉结动了动:\"我前天来探路时,这俩守卫换班要敲三声梆子,现在...连虫鸣都静了。\"
李明的符袋在他胸前晃,他踮脚扒开藤蔓,突然倒抽一口冷气:\"顾大哥!
看地面!\"
我顺着他指尖望去。
青石板的缝隙里,暗红的纹路像被血浸透的树根,正顺着石缝往四周爬。
最中央的一块石头上,符文泛着幽光,像被剥了皮的血管。
\"混沌灵识。\"我默念口诀,太阳穴骤然抽痛。
灵识如潮水漫开的瞬间,眼前的血色符文突然活了——每一道纹路里都翻涌着极阴之气,像无数细针扎进经脉。
我踉跄一步,后腰抵在老松树干上,冷汗浸透了中衣。
苏璃的手及时托住我肘弯,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渗进来:\"消耗太大?\"
\"是禁制。\"我咬着牙,灵识强行穿透符文表层,\"极阴之力,专克正道灵力...若我们按平常运转,半炷香后灵力会被抽干三成。\"
\"调整运转路线。\"苏璃立刻抽回手,银枪在指尖转了个圈,枪杆上的冰纹泛起冷光,\"走离火诀,我试过,极阴之气遇火则散。\"
韩枫扯下外门服扔在地上,露出精壮的胸膛,上面一道从左肩到右腹的刀疤正在泛红——那是他说的\"乱葬岗捡回的命\"。
他蹲下身摸了摸血纹,指尖沾了点黏腻的东西凑到鼻前:\"像人血,新鲜的。\"
李明的符袋突然发出轻响,他手忙脚乱去按,符纸在袋口露出半角,是他娘缝的平安符。
他抬头时眼眶有点红:\"我...我记得上个月跟青云门师兄来送丹药,这里的守卫总爱蹲在石头上啃酱牛肉,现在连酱香味都没了...\"
话音未落,苏璃的银枪突然挑起一道寒芒。
那是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从两棵松树之间横拉过来,被枪尖挑断的瞬间,发出蜂鸣般的轻响。
\"退!\"苏璃旋身将我往旁一推,银枪横扫过我们三人的腰际。
地面的血纹突然炸开,八道黑影从石缝里窜出来,黑衣蒙面,手中短刃泛着幽蓝的光。
最前面的那个举刃朝苏璃面门刺来,被她枪杆一挑,整个人撞在松树上,咳出的血滴在血纹上,竟滋滋冒着青烟。
\"是影卫!\"韩枫的短刃砍翻左边两个,刀刃入肉时发出闷响,\"幽冥宗大长老的暗卫,专杀活口!\"
我抽出乌鞘刀,刀鸣混着风声撕开晨雾。
这是苏璃去年在寒渊谷底替我寻的陨铁所铸,她当时浑身是伤,却笑着把刀塞进我手里:\"这刀认主,以后你砍人,我砍山。\"
现在,我需要替她砍开这团乱麻。
\"李明,贴墙布困符!\"我反手劈飞右边刺来的短刃,\"韩枫,护他!\"
苏璃的银枪已经挑翻三个,枪尖上的血珠甩在地上,竟被血纹吸收得干干净净。
她扫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个冷嗤:\"顾尘,你引那个带头的!\"
我看见最末尾的黑衣人手腕上缠着金漆丝线——那是幽冥宗内门执事的标记。
他站在血纹中央,双手结印,血纹突然如活物般缠上我的脚踝。
\"来得好。\"我故意露出破绽,刀势慢了半分。
黑衣人我侧身避开,刀背磕在他手腕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混沌灵识再次翻涌,这次我看清了他的功法运转——他练的是《九幽冥蝉诀》,每出三招,心脉会有半息的停滞。
第三刀劈下时,他的瞳孔突然收缩。
我抓住那半息的空当,乌鞘刀从他肋下刺入,直透后心。
他倒下去时,喉间挤出几个字:\"影...噬...大...\"
\"留活口!\"苏璃的银枪尖抵住最后一个黑衣人的咽喉,\"说,影噬大阵是什么?\"
黑衣人浑身发抖,目光扫过同伴的尸体,突然疯了似的撞向血纹。
韩枫早有准备,短刃划开他的腿筋,将人拖到我面前。
他的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阵...阵眼在...在地下密室...宗主要用正道修士的精魄...突破渡劫境...\"
我蹲下身,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
他眼底的恐惧像团浓墨,慢慢渗开:\"你们来晚了...三天前,大长老就把守卫全...全做成了血纹的引子...\"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松枝照在血纹上,那些暗红的纹路竟开始收缩,像被什么东西往地下拽。
苏璃的银枪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枪尖指着逐渐消失的血纹:\"地下密室?\"
李明的符袋又响了,他摸出张青符贴在黑衣人额头上,符纸立刻泛起蓝光——那是他最擅长的定魂符。
他声音发颤:\"顾大哥,我...我记得十年前幽冥宗赈灾,挖过地下粮库,入口在...在演武场的石狮子底下!\"
韩枫踢了踢黑衣人,短刃在他颈侧蹭出血珠:\"这孙子没说谎?\"
\"他的脉象乱得像被踩过的算盘。\"我站起身,乌鞘刀上的血滴在血纹残留处,发出细微的嗤响。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像极了乱葬岗里,被剥了皮的尸体在太阳下暴晒的味道。
苏璃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她的银簪不知何时抵在我脉搏上,温度比晨露还凉:\"顾尘,续魂丹还剩两粒。\"
我摸了摸腰间的小瓷瓶,莲花刻痕硌着掌心。
地下密室的入口,正在我们脚下的某个地方,像只张开嘴的怪兽。
而我们要做的,是在它吞下最后一口气前,把它的牙,一颗颗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