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周六都是江家的“家庭日”，全家人不管再累再忙，也要在这天晚上回家吃团圆饭，这是高慕云父亲高老爷子在世时就定下的规矩，一直延续至今。
江世年已经把公司和医院全部交给江湛管理，只剩下海城大学校董这个虚职，实际工作也是江湛在做。担子越来越重，江湛是半天在医院，半天在公司。
手术也是挑重要、难度大的做，毕竟公司需要理顺、定夺的事太多了。找他做手术的人太多，哪个都是重要人物，不好推托，江湛最近真是累坏了。
中午就回到了云林别墅，一楼客厅里没有人，他告诉佣人不要声张，直接回到自己卧室。
不知睡了多久，江湛被一阵争吵声吵醒。不用猜都知道是妈妈在训斥江凌，他本能地用被子捂住头。
再入睡很难，他忽地坐起来。想想，下了床。
在楼梯的拐角处就听到江凌在嘤嘤地哭泣，江洌近乎咆哮。
“妈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过是打破一个咖啡杯而已，何必非要搞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呢？”
“洌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妈妈说话？”高慕云厉声指责着二儿子。
“妈妈，江凌不是故意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今天是全家团聚的日子，她就是想帮忙干点活儿，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她没有坏心？这个房子里的人都知道那是我最喜欢的杯子，我天天都不离手的，可她偏偏就给我打碎了，她就是想让我不开心……”
“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始会心疼一个杯子了？”
从楼上缓缓走下来的江湛插话，这一句让所有人都立刻闭了嘴。高慕云、江洌和江凌都抬头看向他，谁也没想到江湛已经回到家中。
“大哥。”
江洌搂着妹妹的肩膀，江凌擦着眼泪，两人同时和大哥打招呼。
江湛点点头，递给江凌一张纸巾，对高慕云说道：“妈妈，我记得那套咖啡杯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我让人再买一套一模一样的回来。”
“湛儿，你也认为是妈妈在无理取闹吗？”高慕云拉紧肩上的披肩，一脸愠怒地坐在沙发上。
“妈妈，我只是觉得一个杯子不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江凌看大哥的语气不太好，赶紧道歉：“妈妈，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以后不会了。”
“你闭嘴，我在和你大哥说话，你怎么随随便便插嘴？你这副没有教养的样子到底随了谁的血脉？”
江凌的眼泪夺眶而出，江洌急忙又拽了几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慕云，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们的孩子？”
江世年站在门口，一脸愠怒。他刚回来，看着装应该是去打高尔夫球了。
高慕云嗤笑一声，“我们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吧？”
江世年眼里的火焰瞬间点燃，他强行压抑住怒火，声音有些颤抖。
“慕云，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们有三个孩子，三个！”
话里有警告，有威胁，声调很高，语气也很重。
高慕云“哼”了一声，“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呢？”
江洌再也受不了母亲的阴阳怪气，拉着江凌就要上楼。江凌不敢走，眼泪汪汪地看看爸爸、妈妈，又看看大哥。
江湛点点头，示意他们俩上楼。江洌拉着江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爸爸、妈妈、大哥，我先上去了。对不起。”
江凌怯懦地回望着，眼泪再次涌出眼眶。高慕云心里的气显然没有熄灭，一个人走到落地窗前，倔强地看向窗外。
“妈妈，江凌还小，你可以教育她，不是苛责她。”
“苛责？她摔坏我最心爱的杯子，我说她几句，算苛责？湛儿，妈妈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杯子已经碎了，她又不是故意的，你发再大的脾气杯子也不可能复原。为了一个杯子伤害母女感情，让整个家庭陷入内耗值得吗？这让佣人们怎么看我们江家？”
“我为什么要管佣人们怎么看我？为什么我一辈子都要考虑别人怎么看我？”高慕云的眼睛红了，声音有些沙哑。
江世年没有耐心再听下去，转身也上了楼。高慕云忿恨地看着丈夫的背影，把披肩一把扯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江湛同样无法理解母亲，这样的争吵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吵架时说的话都差不多一样。他也曾经试图去和父母沟通，从中斡旋，两人似乎都不愿意敞开心扉，每次都说没有什么大矛盾，然后接着吵。
江湛捡起母亲的披肩，轻轻地给她披上。高慕云的背很硬，是一种由内到外的对抗。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搂着母亲，“妈妈，不如我陪你去外面走走？”
“湛儿，你要常回来，这个家只有你能和我聊几句了。”
高慕云嘴上虽然这样说着，身体却没有行动。江湛知道母亲并不想和自己单独聊天，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激起矛盾，却又刻意地回避剖析和解决矛盾。
母子俩站在窗前各想各的。
离得那么近，江湛却感受不到一点母子间的联动和温暖。
默默地陪伴也算是一种尽孝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高慕云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江世年把儿子叫到书房，说话前所未有地直接。
“湛儿，江凌马上就要进入高三了，这样的环境我担心会影响她的情绪。洌儿前段时间说因为工作需要要搬出去住，不如让江凌也一块搬出去吧。”
“爸爸，其实我一直都有这个打算，想让江凌去我的公寓住。妈妈好像看到江凌就不开心，也许她搬出去会好些。只是，妈妈那里会不会……”
“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免得你妈妈有想法，到时候又闹得天翻地覆的……你们哥俩研究一下，把这件事办好，江凌的学业是第一位的。”
“好。”
爷俩又聊了一些公司和医院的事，很快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一家五口人齐齐整整地坐在饭桌前，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淡定，就好像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样。
菜上齐了，江湛先开口：“爸爸、妈妈吃饭。”
江洌和江凌也随之开口：“爸爸、妈妈、大哥吃饭。”
江世年回道：“好，吃饭吧。”
高慕云没有任何表情拿起了筷子。
高家祖上不是官绅就是实业家，很多规矩都是一辈传一辈。江世年出身平民，又是高级知识分子，不在乎繁文缛节，所以高老爷子去世后，江家的规矩少了许多，但是基本的礼节还是保留了下来。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五个人各有心事。
晚饭后，江世年和高慕云先行离桌上楼，江湛和弟弟、妹妹起身目送。就在这时，江凌不小心带动了桌布。她用过的骨瓷汤碗和勺子掉到大理石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刚上楼梯的高慕云转头看了看，轻声地“哼”了一声。
“湛儿，这套餐具你也托你国外的朋友再买一下吧。反正，我们江家有的是钱，江家大小姐摔碎几个盘子、杯子、碗啊，算得了什么？”
高慕云的身材很好，五十多岁的人仍然凹凸有致。皮肤很白，几乎没有皱纹，一头乌黑的波浪秀发高挽着发髻，身着宝石蓝重磅真丝的连衣裙，小腿紧致、修长，摇曳多姿的背影宛如三十几岁的少妇。
江世年带高慕云出席医院和公司的新年晚宴时，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说她特别像香港的贵妇章小蕙。
她的长相并不是很有攻击性的样子，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伤人。江凌又开始掉眼泪，拧着衣角低头忏悔：“对不起，大哥、二哥，我又犯错了。我怎么就那么笨？”
江湛和江洌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宽慰妹妹这是个小事情，不必太在意。兄妹三人一起回到江凌的房间。房间里到处是她自己缝制的身着各种服饰的布娃娃，一面墙上挂着兄妹三人从小到大的照片和几张全家福，书桌上几袋零食开着口还没有吃完。地上还有几大袋零食散乱地放着，应该是江洌下午回来买给妹妹的。
看着这么乱的房间，江湛皱了皱眉头。
“大哥，为什么全家人都那么优秀，只有我又蠢又笨？我是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啊？”
江凌抽噎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你胡说什么？”还没等江湛开口，江洌就急着安慰起妹妹来。
“你看你做的那些洋娃娃的衣服，都和成衣店订制的水平不分伯仲了。怎么就又蠢又笨了？”
江湛摸摸江凌的头，“别妄自菲薄，江家的儿女没有差的。你只是还没有找对赛道。”
“你和二哥的名字都是三点水旁，只有我是两点水旁。我什么都比你们少一点。”江凌喃喃自语，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兄弟二人被妹妹的话逗笑了。
“你还比我们少一点？你看你那么多零食，我们谁的房间里有？”
江湛调侃着妹妹，江洌用纸巾给妹妹擦着眼泪。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江湛先回了自己房间。他坐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思绪万千。
母亲虽然有点小题大作，但江凌日常的粗心、马虎也确实是事实。从小到大，她不知道打碎了多少盘子、杯子和碗。江洌从小淘气得像只猴子，也很少有这样的事情。
同是江家人，江世年一米七八，高慕云一米六六，江湛一米八三，江洌一米八四，江凌还不到一米六。兄弟俩集合了江世年和高慕云的优点，相貌、才学出众，相比之下江凌就太普通了些。
江湛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医学博士拿得轻轻松松。江洌比较贪玩，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学习，成绩虽不如哥哥，在学校时也是中上等。江凌如果不是两个哥哥一直给她补习，外加请家教，她永远是班级里的后几名。
江世年国画和书法有很深的造诣，还会拉小提琴。高慕云弹得一手好古筝，钢琴也是半专业水平，办过个人油画展，还出过散文集。
江湛和江洌兄弟二人继承了父母身上的优点，文学、历史、体育、音乐、美术等都各有专长，江洌还多次打破海城市短跑记录。
江凌似乎一点也没有遗传到父母优秀的基因。江世年夫妇其实没少在她身上投入，从小就请来各种家庭教师。可她学乐器怎么都学不会，画画则完全没有天份，作文写不好，诗词记不住，也不好动，每年的体育成绩都不及格。平庸的完全不像江家人，也难怪她自卑。
她从月科里身体就不好，小学时因为生重病休学了两次，一次就是一年。要不是生长在江家这样的医学世家，还有自己的医院，恐怕很难健康地活到现在。
但是江凌有她的优点，手巧，做的布娃娃和小猫小狗的衣服漂亮极了。为人热情、善良，到哪儿都朋友一大堆，是个社牛。江家人在人际交往上一直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边界感极强，这点江凌算是个突破。
江湛正想得出神，外面传来敲门声，是江洌。
“大哥，喝点？”
江洌拎着红酒和高脚杯，江湛会心一笑，兄弟俩想到一块去了，他也正想找江洌喝酒、聊天。
“大哥，我最近就想搬出去住。电视台的记者工作我已经上手了，后面的工作会越来越忙，根本不可能按时回家，我护不了江凌多久。”
江湛明白弟弟的意思。
“下午我和爸爸已经商量好了，他和你我的想法一样，也主张江凌搬出去住。我们要站在妈妈的角度想想，一定要想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别伤了她的面子和她的心。”
“大哥，你平时不常回来，我回家也晚。听说暑假里妈妈天天和江凌发脾气，爸爸和妈妈吵了无数次。江凌太委屈了。”
“我知道，别急。过几天我就安排江凌住进我的公寓。一切按照咱们俩以前计划的来。”
“好的，大哥，我看好的房子就在你公寓不远。周一我去签合同。”
江湛知道江洌放心不下妹妹，选了离她近的房子。他很欣慰，一奶同胞就应该相亲相爱、互帮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