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九鼎迷踪(春秋战国)
第七十一章:宋漆噬心
那声嗡鸣贴着海面滚过来时,子奚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船舱里的水已经漫到胸口,冰冷刺骨,水面上漂着的那层油膜被漩涡搅动,泛出七彩的、像蛇鳞一样的光。他的左手还抓着那具吴国水师的尸体,尸体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铜色,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向上蔓延。
\"来不及了……\"
子奚的左眼灼痛难忍,瞳孔里的青光在昏暗的船舱里像团鬼火。他松开尸体,反手抽出越王剑,剑刃在水里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哗啦\"一声,剑尖挑破了漂在头顶的残帆一角,帆布的裂口处立刻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但更稠,滴在水里竟不化开,而是凝成一颗颗朱砂似的珠子。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船舱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子奚的靴底突然踩到了什么硬物——是那块沉在舱底的青铜卦盘。他弯腰去捞,指尖刚碰到盘面,卦象就亮了起来,青光顺着卦纹流淌,最后汇聚在正中央的\"坎\"位上。
坎为水,陷也。
\"原来如此……\" 子奚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徐福在这艘船上布的不是普通的引路符,而是借归墟潮汐设的陷阵。卦盘上的\"坎\"位正对漩涡中心,那里才是真正的死门。
船舱外,海浪的咆哮声里突然混进了别的声音,是号角低沉喑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子奚的左耳动了动,这调子他认得,是吴国水师集结的讯号,但音律里掺了古怪的变调,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不能等它完全发动……\"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沫喷在卦盘上。血珠溅在\"离\"卦的纹路上,立刻\"滋\"地冒起白烟。离为火,克水。整块青铜盘剧烈震颤,卦纹像活物般扭曲重组,最后定格成一个全新的图案,是郑国渠的暗渠分布图。
子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图他见过,在邯郸,刻在一块不起眼的陶片上。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那陶片的质地和这艘船上的存粮罐一模一样……
\"哗!\"
头顶的残帆突然被狂风撕开一个大口子,刺眼的阳光像柄金剑直插进来。借着这束光,子奚看清了舱壁上的细节——那些原本以为是普通霉斑的痕迹,其实是密密麻麻的符文,用漆写的,现在已经褪色,但在强光下仍能看出轮廓。
是傀儡符,和他在宋国漆器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七天后宋国边境的漆树林,正午的太阳晒得树胶融化,空气里飘着股甜腻的腥气。子奚蹲在一条小溪边,掬水洗了把脸。水面上浮着层七彩的油膜,和沉船里的一模一样。
\"果然连上了……\"
他甩干手上的水珠,抬头望向树林深处。那里立着座破败的漆坊,茅草屋顶塌了半边,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梁木。坊前的空地上摆着几十个陶缸,缸口封着油布,布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最奇怪的是那架水车,普通水车都是木头做的这架却是青铜的,齿轮上长满绿锈,但轴心处亮得反常,像是经常有人擦拭。车叶转动的节奏很怪,快三下,慢两下听着像某种暗号。
子奚的左手按在剑柄上缓步靠近。离水车还有十步远时他突然停下,车轴下方有滩暗红色的痕迹,不是锈,是干涸的血。血迹延伸到漆坊的门槛前,门槛上放着把刮刀,刀刃朝内,刀背刻着细小的纹路。
子奚捡起刮刀指腹抚过刀背。触感冰凉,纹路深浅不一,像是用钝器匆忙刻上去的。他眯起左眼,瞳孔里的青光映在刀面上那些杂乱纹路立刻清晰起来,是地图,郑国渠暗渠的走向,但有几条支渠被人为改道,箭头直指……
\"三星堆?\"
刮刀突然变得滚烫子奚条件反射地松手,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刀刃沾到的泥土立刻变黑,像被火烧过似的冒出缕缕青烟,漆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里站着个佝偻老人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他穿着粗麻短衣,袖口和衣摆都沾着斑斑点点的漆渍,右手少了三根手指,断口处结着厚厚的黑痂。
\"那把刀不能碰,\"老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树皮,\"沾了阴漆的东西,活人碰了会烂手。\"
子奚没接话,只是慢慢直起腰。他的目光越过老人肩膀,看向坊内昏暗的作坊里摆着十几个漆胎,有盒有盘,都是半成品。最显眼的是正中那个大漆案,案面上用朱砂画着个人形,人形胸口处摆着颗牙齿,牙根发黑,像是被什么腐蚀过。
老人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客人也对漆器感兴趣?\"
\"我对那颗牙更感兴趣。\"子奚的右手虚按在剑柄上,\"吕不韦门客的牙,怎么会在漆坊里?\"
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慢慢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削漆刀:\"你认得这牙?\"
\"认得。\"子奚向前迈了一步,\"三年前在新郑,有个说客在吕不韦府上咬舌自尽,尸首第二天就不见了。\"他又迈一步,\"那人的左犬齿缺了个角,是被青铜器崩的。\"
老人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但没抽出来,而是慢慢退到漆案旁:\"你是...守史人?\"
子奚的左眼青光暴涨,坊内的漆胎突然同时震颤起来,胎体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沉船舱壁上的如出一辙。老人趁机抓起案上那颗牙,猛地按进自己嘴里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中,老人的脸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像有虫子在爬。他的右手指根处冒出青铜色的黏液,断指竟然开始再生,但长出来的不是血肉,而是金属质地的钩爪。
\"果然是用漆毒嫁接的傀儡术……\"
子奚的剑终于出鞘。寒光闪过,老人刚长出来的钩爪齐腕而断,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断口处没有血,只有粘稠的金色液体,和晋阳宗庙里的一模一样。
老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扑向漆案。案上那颗牙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嘴里新长出的犬齿,闪着青铜光泽尖得能戳穿牛皮。
子奚的剑比他更快。
剑尖刺入老人咽喉的瞬间,坊内的漆胎全部炸裂。飞溅的漆液在半空中凝成无数细丝,像一张大网朝子奚罩来。他旋身挥剑,剑刃划出的弧光将漆网撕开一道口子,但仍有几滴溅到了手背上
\"滋!\" 皮肤立刻泛起青铜色的斑块。
子奚的左臂已经半金属化了,现在右手也开始失去知觉。他咬牙扯下衣摆缠住手腕,布条刚系紧就被渗出的金色液体浸透。老人躺在地上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突然抬手抓住子奚的脚踝
\"你...也会变成...我们......\"
子奚一脚踢开他转身冲向水车。青铜齿轮的转速突然加快,车轴\"吱嘎\"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他挥剑砍向主轴,\"锵\"的一声火花四溅,齿轮卡住了,但轴心处裂开一道缝,暗红色的漆液像血一样涌出来。
漆液落地后竟自动流向那些炸裂的漆胎碎片,碎片在液体中重组,渐渐凝成人形没有五官,只有个模糊的轮廓,表面泛着湿漉漉的漆光。
第一个漆人扑来时,子奚侧身闪避,剑锋横削,将它拦腰斩断。但断成两截的漆人并未倒下,上半身抓住他的裤腿,下半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断面处伸出无数漆丝,试图重新连接。
\"麻烦……\"
子奚的左眼突然剧痛,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了层青光。他看见漆人胸腔内有团跳动的阴影,形状像颗缩小的心脏,表面缠满青铜菌丝。
弱点在那里。
他猛地前冲,剑尖精准地刺入漆人胸腔。\"噗\"的一声闷响,那团阴影炸开,漆人立刻瘫软成一滩普通漆液。但更多的漆人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动作越来越协调,有些甚至开始模仿他握剑的姿势。
水车轴心的裂缝更大了,现在能看见里面藏着的东西是个青铜匣子,匣面刻着相柳噬龙的图案。匣子随着车轴的震颤一点点往外滑,每滑出一寸,漆人的动作就灵活一分。
子奚突然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普通水车而是个培养器。青铜匣里装着母体,漆液是载体,那些漆人……是未完成的作品他必须毁掉匣子。
子奚的右手已经不能握剑了,他改用左手持剑,姿势别扭,但剑势更狠。剑格上的眼睛完全睁开,瞳孔里映出的是漆坊屋顶的横梁那里悬着根麻绳,绳上吊着个小小的布袋,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布袋的结扣方式他很熟悉,是吕不韦府上常用的手法,子奚突然改变方向,纵身跃上漆案,再借力跳向横梁。剑尖挑破布袋的瞬间,十几颗牙齿\"哗啦啦\"洒下来,每颗都闪着诡异的青铜光泽。
最可怕的是,那些牙齿落进漆液里,竟然像种子遇水般膨胀起来,转眼就长成半人高的肉瘤,表面凹凸不平,隐约能看出五官的轮廓。
\"原来如此……\"子奚的左眼流下一行血泪,\"用门客的牙做引子,把活人炼成漆傀……\"
他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一瞬。再聚焦时,看见漆坊的角落里蹲着个人,是那个老人不知何时爬到了那里,正用仅剩的左手在地上画符。血符的最后一笔连向水车,车轴顿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青铜匣子\"砰\"地弹开,露出里面……
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心脏表面覆满青铜鳞片,每跳一下,就有金色液体从鳞片缝隙里渗出来。子奚的胃部一阵抽搐,他认得这种液体和荆山矿坑里那些锁链吸收的一模一样。
老人抬头看他,嘴角咧到耳根:\"这才是...真正的漆心......\"
子奚的剑比他的话更快,剑光闪过心脏被劈成两半。爆开的金液溅了子奚满身,皮肤接触到的部分立刻开始金属化,但更可怕的是那些漆人——它们同时僵住,然后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融化,漆液回流到水车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缓缓升起个人影,穿着吕不韦门客的服饰,左犬齿缺了个角,但全身皮肤已经变成了漆黑色,瞳孔是两点金色的火苗。
\"第一个完成品......\"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弱,\"大人会...满意的......\"
子奚的左眼突然刺痛到睁不开。他凭着记忆挥剑,剑刃砍中什么东西,触感像劈进了湿木头。等视线恢复时漆坊里只剩下一地狼藉,老人死了胸口插着把削漆刀;水车碎成几块,青铜匣子不翼而飞;那个漆黑人影站在三丈外,正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剑伤。
伤口没有流血,只有漆液缓缓蠕动,正在自行愈合。
人影抬头,金色的瞳孔直视子奚:\"守史人...你的时间...不多了......\"
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直接响在子奚脑海里,带着青铜共振的嗡鸣。
人影开始融化像蜡烛遇热般塌陷,最后化成一滩普通漆液,渗入地下不见了。只有一颗牙齿留在原地正是最初案上那颗,现在变成了纯粹的青铜色。
子奚弯腰捡起牙齿,指腹擦过那个缺角时,突然看到一段记忆碎片:
吕不韦站在地宫深处,面前是口巨大的青铜鼎。鼎里煮着粘稠的金色液体,液体中沉浮着无数牙齿。有个门客被按在鼎边,吕不韦亲手掰开他的嘴,用青铜钳拔下犬齿......
\"原来从那时起就开始了......\"
子奚的左臂已经完全变成青铜质地,现在正缓慢地向肩膀蔓延。他攥紧那颗牙,转身走出漆坊,门外夕阳把漆树林染成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