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的风总是带着沙，刮在脸上像细刀割。陆沉舟勒住马缰时，胯下的“踏雪”已经喘得厉害，鼻翼翕动着喷出白雾，在干燥的空气里瞬间消散。他抬头望向前方，灰蒙蒙的天地间，一道模糊的轮廓正从沙丘后缓缓升起——那是“黑沙城”的影子，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三个月前，陆沉舟还在江南的烟雨里煮茶，一封来自瀚海都护府的急信却打破了平静。信是他的师兄萧策写的，字迹潦草得不像那位素来沉稳的都护：“黑沙城异动，沙民遭劫，速来。” 没有更多解释，却足够让陆沉舟即刻动身。他自幼随师父在昆仑山学武，师兄弟三人中，萧策守瀚海，他游江南，最小的师妹苏清欢则在长安研学医术。如今师兄求援，纵使瀚海千里，他也不能迟疑。
只是他没想到，瀚海的凶险比传闻中更甚。从进入瀚海边缘开始，他就察觉到不对劲——沿途的沙民村落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只剩下被烧毁的帐篷和凝固的血迹，连寻常可见的沙狐、响尾蛇都不见踪迹。唯一的活口是个奄奄一息的老沙民，对方指着黑沙城的方向，嘴里反复念叨着“沙鬼”“活埋”，便再没了气息。
“陆公子，前面就是黑沙城了。”随行的向导阿木勒声音发颤，勒着马不肯再往前。他是附近最后一个愿意带路的沙民，此刻脸色比沙漠的月光还要白，“那城里……现在没人敢靠近。据说一到夜里，就能听见城墙里有人哭，还能看见沙子里伸出手来，抓人的脚脖子。”
陆沉舟拍了拍阿木勒的肩膀，将一袋水递过去：“你在这里等我，若是三天后我没出来，你就带着这封信回江南，交给苏清欢。”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信封上印着昆仑派的徽记——那是他以防万一准备的，若是真有不测，至少要让师妹知道他的下落。
阿木勒接过信，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调转马头退到远处的沙丘后。陆沉舟则重新夹紧马腹，踏着落日的余晖，朝着黑沙城的方向走去。
黑沙城是瀚海深处的一座老城，据说建于百年前，曾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后来因为风沙侵蚀，商队改道，才渐渐荒废。此刻城门大开着，城墙上的砖石斑驳，爬满了干枯的沙棘，风穿过城门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阿木勒说的哭声。
陆沉舟牵着马走进城门，脚下的沙子被踩得“咯吱”响。城里一片死寂，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塌了半边，门窗歪斜，偶尔能看见散落的陶罐碎片和朽坏的桌椅。他走得极慢，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逐光”上——那是师父临终前给他的剑，剑身泛着淡淡的青光，能斩邪祟。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陆沉舟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破庙里，有一道黑影正蹲在地上，似乎在翻找什么。
“谁在那里？”陆沉舟沉声喝问，同时拔出逐光剑，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那道黑影猛地回过头，露出一张沾满沙尘的脸。是个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穿着一身破损的胡服，头发用一根红绳束着，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铜铃。她看见陆沉舟手中的剑，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却没有逃跑，反而问道：“你是谁？来黑沙城做什么？”
“我叫陆沉舟，来找萧策。”陆沉舟打量着女子，见她虽然狼狈，眼神却很亮，不像是作恶之人，便稍稍放松了警惕，“你呢？为何会在这里？”
女子听到“萧策”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后才说道：“我叫阿依古丽，是黑沙城附近的沙民。萧都护……半个月前带人来过这里，后来就没出去过。”
陆沉舟心中一紧：“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不确定，但我知道他去了哪里。”阿依古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跟我来。”
她转身朝着城中心的方向走去，陆沉舟紧随其后。阿依古丽对黑沙城似乎很熟悉，在残破的房屋间穿梭自如，偶尔还会停下来，检查地上的痕迹。“萧都护带了三十个士兵来，他们进城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这个。” 走到一处开阔的广场时，阿依古丽停下脚步，指着地面说道。
陆沉舟低头看去，只见广场中央的沙子颜色比周围深，像是被人翻动过。他蹲下身，用剑鞘拨开沙子，很快就露出了一块黑色的石板，石板上刻着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图腾，中间还有一个凹陷的圆形印记。
“这是什么？”陆沉舟问道。
“是‘镇沙符’。”阿依古丽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石板上的纹路，“我们沙民的老祖宗说，黑沙城底下压着‘沙煞’，这镇沙符就是用来压制它的。可半个月前，有人把镇沙符挖了出来，还带走了上面的‘镇沙珠’——就是那个圆形印记里的珠子。”
陆沉舟心中一动：“萧策他们，就是来追查镇沙珠的？”
“是。”阿依古丽点头，“萧都护听说镇沙珠被偷，担心沙煞出来害人，就立刻带了人来。他们在城里找了三天，最后在城北的地窖里发现了线索。”
她带着陆沉舟来到城北的一处地窖前，地窖的入口被一块大石头堵住，石头上有明显的刀砍痕迹。阿依古丽用力推开石头，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干燥的空气截然不同。“萧都护他们就是从这里下去的，我跟着他们来过一次，下面有很多通道，像迷宫一样。”
陆沉舟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率先走下地窖。地窖里很暗，通道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了水珠，滑腻腻的。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出现了岔路，三条通道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通道口的墙壁上，有一道新鲜的刀痕——显然是萧策他们留下的标记。
“萧都护他们走的是中间这条。”阿依古丽指着中间的通道说道，“我上次不敢再往前走，因为里面……有声音。”
陆沉舟点点头，举着火折子走进中间的通道。通道越走越宽，前方的光线也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滴答”的水声。又走了一会儿，通道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溶洞的中央有一个水池，水池里的水泛着淡淡的蓝光，池边散落着几具士兵的尸体，身上的铠甲已经生锈，胸口有明显的爪痕。陆沉舟快步走过去，检查尸体的伤口——爪痕很深，边缘泛着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这些是萧都护带来的士兵。”阿依古丽跟在后面，声音有些发抖，“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尸体。”
陆沉舟没有说话，继续朝着溶洞深处走去。溶洞的尽头有一座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旁边，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萧策。
“师兄！”陆沉舟心中一急，快步跑过去，将萧策扶起来。萧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胸口插着一支黑色的短箭，箭头上还残留着黑色的液体。他还有呼吸，只是很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沉舟……你来了……”萧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陆沉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小心……黑沙教……他们要……用镇沙珠……唤醒沙煞……”
“黑沙教是什么？镇沙珠在哪里？”陆沉舟急忙问道。
萧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他指了指石台上的黑色盒子，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陆沉舟心中一痛，将萧策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看向石台上的黑色盒子。盒子是用某种坚硬的木头制成的，上面刻着与广场石板上相同的纹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三日后，沙暴起，沙煞醒，黑沙城，归我主。”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黑沙教……”陆沉舟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知道，萧策口中的黑沙教，就是偷走镇沙珠、杀害士兵的凶手，而他们的目的，是唤醒沙煞，毁掉黑沙城，甚至整个瀚海。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阿依古丽突然说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我听见外面有声音，像是……沙子在动。”
陆沉舟立刻站起身，举着火折子朝着溶洞入口望去。只见通道口的沙子正在快速流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很快就堵住了一半的通道。他心中一惊，拉着阿依古丽就往外跑：“快走！沙煞要出来了！”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通道里的沙子流动得越来越快，不时有沙子从头顶落下，砸在身上生疼。快到地窖入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震动，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后面传来，像是要把他们拖回去。
“抓紧我！”陆沉舟大喊一声，将阿依古丽护在身后，同时拔出逐光剑，朝着身后的沙子斩去。青光闪过，沙子被斩开一道缺口，吸力暂时减弱。两人趁机冲出地窖，将石头重新堵上。
刚喘了口气，地面突然再次震动起来，黑沙城的城墙开始出现裂缝，沙子从裂缝中涌出，像是一条条黄色的蛇。阿依古丽指着远处的天空，声音发颤：“沙暴……来了！”
陆沉舟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一道巨大的沙墙正朝着黑沙城的方向移动，速度极快，所过之处，沙丘被夷平，石块被卷起，声势骇人。
“我们必须离开黑沙城！”陆沉舟拉着阿依古丽，快步朝着城门跑去。踏雪还在城门附近等候，见他们出来，立刻嘶鸣着跑过来。两人翻身上马，朝着远离黑沙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沙暴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更快，身后的风声越来越响，像是有无数只野兽在追赶。陆沉舟回头望去，只见黑沙城已经被沙暴吞没，城墙上的砖石不断坠落，很快就消失在漫天黄沙中。
“踏雪”拼尽全力奔跑，四蹄扬起的沙子打在两人的身上，生疼。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绿洲，阿依古丽眼睛一亮：“是月牙泉！我们去那里躲一躲！”
月牙泉是瀚海深处的一处绿洲，周围长着茂密的胡杨林，泉水清澈，据说能抵御沙暴。两人催马来到胡杨林里，刚下马，沙暴就追到了绿洲边缘，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无法进入胡杨林。
两人瘫坐在泉水边，大口地喘着气。阿依古丽掬起一捧泉水，洗了洗脸上的沙尘，然后递给陆沉舟：“喝口水吧，这里安全了。”
陆沉舟接过泉水，一饮而尽。清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流下，缓解了口干舌燥的感觉。他看着眼前的月牙泉，又想起萧策的尸体，心中满是愧疚和愤怒：“师兄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我。”
“萧都护是个好人。”阿依古丽轻声说道，“他经常给我们沙民送粮食和水，还帮我们打退过马贼。这次为了找镇沙珠，他更是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陆沉舟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黑沙教吗？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阿依古丽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他们是一群崇拜沙煞的人，经常在瀚海深处活动，专门抢夺沙民的财物，还抓过不少沙民去做‘祭品’。萧都护之前一直在追查他们，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大胆，敢偷镇沙珠。”
“三日后，沙暴起，沙煞醒……”陆沉舟想起纸条上的话，眉头紧锁，“现在距离三日之期，还有两天。如果不能在这两天内找到镇沙珠，阻止黑沙教唤醒沙煞，整个瀚海都会遭殃。”
“可是瀚海这么大，我们去哪里找黑沙教？”阿依古丽问道。
陆沉舟沉思片刻，突然想起萧策信里的一句话：“黑沙城异动，沙民遭劫。” 他抬头看向阿依古丽：“你们沙民有没有什么聚集的地方？黑沙教抓了那么多沙民做祭品，很可能会把他们带到某个固定的地方。”
阿依古丽眼睛一亮：“有！在瀚海的最深处，有一座‘黑石山’，那里是沙民的禁地，据说山上有一个巨大的洞穴，黑沙教的人经常在那里活动。之前有沙民失踪，就是在靠近黑石山的地方。”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黑石山。”陆沉舟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不仅是为了给萧策报仇，更是为了阻止沙煞苏醒，保护瀚海的沙民。
当晚，两人在胡杨林里休息。陆沉舟靠在树干上，手中握着逐光剑，思绪万千。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让他们师兄弟三人守护好各自的地方，如今师兄已逝，他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
半夜时分，陆沉舟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阿依古丽正蹲在泉水边，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铜铃，轻轻摇晃着。铜铃发出“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泉水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你在做什么？”陆沉舟问道。
阿依古丽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悲伤：“这是我妹妹的铜铃。她上个月被黑沙教的人抓走了，我一直在找她，希望能通过铜铃的声音，感应到她的位置。”
陆沉舟心中一软，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你妹妹，还有其他被抓走的沙民。”
阿依古丽点了点头，将铜铃紧紧握在手中：“谢谢你，陆公子。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黑沙城了。”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阿依古丽突然说道：“陆公子，我听说黑石山的洞穴里，有很多黑沙教的教徒，他们都很厉害，还有‘沙巫’能操控沙子杀人。我们两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陆沉舟看着手中的逐光剑，剑身的青光在月光下格外明亮：“我知道危险，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们不去，沙煞苏醒后，会死更多的人。” 他顿了顿，又说道：“你如果害怕，可以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阿依古丽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坚定：“我不害怕，我要跟你一起去。我熟悉瀚海的路，还能帮你分辨黑沙教的踪迹。而且，我要去找我妹妹。”
陆沉舟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好行装，骑着“踏雪”朝着黑石山的方向出发。阿依古丽果然熟悉瀚海的路，她带着陆沉舟走了一条捷径，避开了几处危险的流沙区，还找到了几处隐藏的水源，补充了水和食物。
一路上，他们偶尔能看到黑沙教的踪迹——被遗弃的黑色斗篷，地上的马蹄印，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据阿依古丽说，那是黑沙教用来标记路线的。
走了一天一夜，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山峰，山峰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被，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正是黑石山。
“黑石山到了。”阿依古丽勒住马，指着山峰说道，“那个洞穴就在山的背面，我们要小心，黑沙教的人可能在周围放了哨。”
陆沉舟点点头，将逐光剑出鞘，握在手中。两人牵着马，小心翼翼地绕到山的背面。果然，山脚下有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在来回走动，手里拿着弯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我们绕到他们后面，我来解决左边的，你解决右边的。”陆沉舟低声对阿依古丽说道。阿依古丽点了点头，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小的匕首——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两人借着沙丘的掩护，悄悄绕到两个哨兵的身后。陆沉舟率先行动，纵身一跃，手中的逐光剑寒光一闪，左边的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剑封喉，倒在地上。右边的哨兵听到动静，刚要转身，阿依古丽就冲了上去，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解决了哨兵，两人快速来到洞穴入口。洞穴很大，能容三匹马并排通过，洞口的墙壁上刻着与黑沙城石板上相同的纹路，只是颜色更深，看起来更加诡异。
“我们进去吧。”陆沉舟举着火折子，率先走进洞穴。阿依古丽紧随其后，手中紧紧握着匕首，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