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现在咱们已经占用了十九个仓库，”在军需储备库的公司借用库房外，李强拿着一本红色的硬皮账簿，向紧跟在自己身侧、撑着一把雨伞的大哥赵小海介绍道，“不过这几天从西伯利亚、外高加索那边过来的分销商也越来越过，进一步接触的谈判正在准备，如果能够把他们拿下，那相信以后的库存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积压了。”
赵小海看着那一排排已经打上了封条的军用仓库，现在那些仓库里已经堆满了公司的货物，而那些原本存放在仓库中的军车、坦克、装甲车之类的东西，现在正无比凄凉的在露天地里忍受着风吹雨淋。
“怎么样，那些老毛子商人再也没有当初的那种嚣张了吧？”赵小海将手中的雨伞朝弟弟那边靠了靠，目光在那本账册上扫了一眼，笑道。
“嚣张？现在他们已经没任何嚣张的资本了。”李强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道。回想起当初来老毛子地盘上做生意时的情景，李强真有一种人生如梦般的感觉，那时候不管是老毛子的主管部门还是协管部门，甚至是那些同样做生意的商人，一个个都显得高高在上，嚣张的不得了。而今呢，什么主管部门、协管部门，他也经常同他们打交道，这些部门的头头们，谁见了他都是谄笑满面的，至于那些不远万里赶过来的分销商，哼哼，他们更是嚣张不起来了。
按照赵小海的交代，现在要从赵氏进出口贸易公司进货，那就要按照公司制定的规矩来：所有货物一律现金交易，当场货款两讫；进货价格要由公司开出，分销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所有支出的货物，公司不负责运输，一律由分销商自行组织起货运输。
很明显，这样的条件在商业贸易中是相当苛刻的，不管对哪一家公司来说，对分销商们开出这样的苛刻条件，都等于是在自寻死路。不过赵小海不在乎，他知道，像目前这样能够赚大钱的对苏出口贸易，最多只能做几个月，也就是最多做到十月份，而在十月份之后，随着苏联各项政策的放开，以及政府高层的变动，苏联的进出口贸易市场将会全面放开，到时候，纯粹的对苏出口贸易已经没有什么超额利润可言了。所以赵小海并没有把公司这方面业务长期做下去的兴趣，他的公司就像是一群蝗虫，哪里植被丰茂就去哪里，而且啃上一口就走。试想，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会去考虑那些分销商的情绪问题。
“嗯，那就好，”赵小海点点头，然后扯住李强的胳膊，转身向回走着，“强子啊，有一点你要记住啊，这个同老毛子打交道，你要分清楚什么时候该让步，什么时候该强硬，对什么人可以让步，而对什么人应该强硬。对那些从各处过来的分销商，我们的条件是既定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但是对军区还有地方这边，必须把他们的利益考虑落到实处。这过去的半个月，咱们的货物从朝鲜走运过来，接连穿过四支部队的驻防区，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开口索要什么好处，但是咱们却不能不提前表示一下。”
李强显然赞同哥哥的这番话，他问道：“哥，那你有什么考虑？”
“现在老毛子这边的情况复杂，”赵小海说道，“这队伍站开来，下一步应该就是真刀真枪的对决了，政治这种东西，不稳定的因素太多，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谁还能笑着活下去。而像咱们这种人，那是绝对不能站在失败一方的，所以我考虑着呢，咱们有必要给自己多准备几个选择，绝不能单单抱住久加诺夫这一方的大腿不放。”
“那大哥，你的意思岂不是说咱们要脚踩两只船？”李强笑道。
“你个臭小子，什么叫脚踩两只船，说得这么难听。”学着索菲亚的样子，伸手在弟弟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赵小海笑骂道，“咱们是要有多少船踩多少船，总而言之，就是不论哪条船翻了，咱们总要有一个容身的地方。”
“那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惹来人家忌恨，这船还没等到翻呢，就先把咱们掀下水了。”李强嘿嘿笑道。
“哎，我说你小子行啊，看来这段时间没白和老毛子们打交道，竟然懂得换一个角度去考虑问题了。”赵小海不无惊讶地说道。
“这算是夸奖吧？”李强甩甩头，做出一副很潇洒的样子，说道。
“当然是夸奖。”赵小海由衷地说道。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李强不仅成熟很多，而且性格上也在慢慢变的开朗，其实细考虑起来，这一方面是因为这段时间贸易顺利，李强从中找到了自信，另一方面，则是独当一面的角色，让他逐渐摆脱了赵小海那种出色所带来的压力。
“看来以后还要多给李强一些独立做主的机会。”看着弟弟脸上洋溢出来的光彩，赵小海心底下琢磨道。他赵小海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天才一说，在他看来，任何一个人在任何一个方面的成功，首先来自于兴趣，其次是氛围，最后是机会。而对于李强来说，他本人就是从商的，对商业的兴趣自然是有了，而现在呢，要想把他打造成一个真正成功的商人，那就必须给他足够的交际氛围和独当一面的机会。以后随着公司的一步步壮大，业务范围的一步步拓宽，赵小海可以预见到，自己需要的助手将会越来越多，而弟弟这个最让他信赖的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哥，你在想什么？”看到赵小海那副神游物外的样子，李强忍不住问道。
“噢，没什么，”赵小海回过神来，伸手揽住李强的肩膀，笑道，“我在想你刚才所说的那种顾虑。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再换一个角度，从现在老毛子的心里去思量，我感觉你的顾虑虽然不然不可能变成现实，但是几率却不大。现在老毛子们内斗的厉害，而且无论是哪一方，都面临一个最大的困境，那就是缺钱，玩政治可不仅仅是在玩权，从更深的层次来说，他们也是在玩钱，如果没有足够的金钱支持，即便是史达林转世重生，也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无论是哪一条船，他们都需要像咱们这样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咱们就是压仓物，没有咱们在船上压仓，那他们就禁不住风浪的打击，而咱们的倾向，也可以直接影响到他们每一方的稳重程度。嘿嘿，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看咱们自己这个压仓物够不够分量了，换句话说，就是要看咱们的财力是不是足够雄厚了。”
李强对哥哥的看法自然不会有任何怀疑，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简直就没有谁比自己大哥的脑子更清醒了，更何况刚才那一番分析也绝对在理。
“哥，那你说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找人去联系一下商路上的那几支部队？”李强继续问道。
“不行，这件事情必须你亲自去一趟，”赵小海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看可以这样，下一批货物走过来的时候，你直接到乌苏里斯克去接，想来这一趟走过来，该接触到的人你也就都能接触到了。”
“那好，我就按你说的去做。”李强点点头，认同道。
“强子，要同老毛子把交道打好，你就必须记住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吝啬，不能小家子气，”赵小海一边拉着弟弟往回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一次过去，尤其需要注意这个。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们提出来，你就可以接受，不用和我商量，即便是他们不提出什么要求，你也要主动把好处送出去。呵呵，干咱们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只想着往自己口袋里装钱，而舍不得往外掏钱，利益均沾，只有这样，才会有人死心塌地的给咱们办事啊。”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排库房的转角处，赵小海想起那件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让他挂在心上的事情，便对李强说道：“李强，下个月让你金姐回国去，到时候就剩咱们哥俩在这边了，我也想好了，以后要全力在这边发展，今年国内回去的机会估计也不多了。”
“那就太好了。”李强先是兴奋了一下，不过很快情绪便低落下去。
赵小海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生意为重，想回国那就有些困难了。没有说什么，赵小海伸手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拍，推着他朝住处走去。
兄弟两个撑着一把雨伞，缓步走在储备库那一栋栋仓廪之间的泊油路上，这住处那栋小楼才刚刚进入视线，就看到一名浑身湿漉漉的军官，慌里慌张的朝他们跑过来。仔细看过去，赵小海却发现来人正是当初那位一起喝过酒的科察莫夫，也不知为什么，就在这一瞬间，赵小海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出事了。
“赵先生，赵先生！”科察莫夫显然也看到了兄弟俩，他隔着很远就大声喊道，“不好啦，不好啦……”
“怎么啦？”也顾不得淋雨了，赵小海冲出雨伞的遮挡，快步迎上去问道。
“秘密警察，秘密警察来了。”科察莫夫有些气喘，他一把扯住赵小海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秘密警察？！”赵小海心中一跳，忍不住失声问道，“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要找你，来势汹汹的，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科察莫夫也有些慌神了。秘密警察原本就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而今呢，人家一来就是二十几个人，各个都配了枪，领头的还是一个少尉，偏偏现在库瓦尔金人还不在，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啊。
“他们人在哪儿？”如果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但是赵小海还没有丢失冷静，他甚至还想起了当初索菲亚所说的那番话，只不过这些人找上门来的也太快了。
“还在门口，我借口说要这是储备库重地，外人入内需要向上面请示，把他们暂时堵在了门外，”科察莫夫急促地说道，“不过估计拖也拖不久，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件事通知师部，让久加诺夫同志出面，否则的话，先生你会吃大亏的。”
“他们是不是只为了来找我的？”赵小海先是点点头，继而冷静地问道。
“是，就是找你。”科察莫夫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李强，说道。
“那好，我这就去见他们，这种事情躲是躲不过的，”赵小海伸手扶住李强的肩膀，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李强，你现在就去联系外面，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如实的告诉久加诺夫将军，你记住，千万不要让他去救我，只要替你打听一下消息就够了。今晚，如果今晚得不到我的消息，你……你就立刻带着你金姐回国，不要再管我了。”
“哥……”李强一把握住赵小海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我会按你说的去做的。”
李强知道自己大哥的意思是什么，久加诺夫那些人并不完全靠得住，如果他们管不了这件事，即便是他们兄弟如何苦苦相求也没有用，而如果他们管得了，那不用求那些人也知道怎么做的。
“嗯，好，李强，你让我很放心，”赵小海抽回自己的手，用力在李强的肩头擂了两拳，平静的微笑道，“我的事情先不要让你金姐知道，今后……如果我回不来，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我会的。”李强哽咽道。
“好啦，别抽抽啼啼，给我拿出个男人的样子来。”一把将李强推开，赵小海沉声说了一句，而后转身对科察莫夫说道，“科察莫夫同志，我们走，我倒要看看这些秘密警察是不是三头六臂的，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怕他们。”
“赵先生，这……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科察莫夫有些犹豫，他一个小人物，没有什么权力，自然也不知道赵小海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但是有一点他却非常清楚，那就是这个中国人的为人很不错，至少从来都没有把他们这些当兵的低看一等，要是让他这样的人落到秘密警察的手里，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赵先生，要不，要不你跑吧，”犹豫了一下，科察莫夫小心翼翼地说道，“逃回你们中国去，那样秘密警察就拿你没办法了。”
“呵呵，跑？科察莫夫兄弟，别说傻话了，在储备库的大院里，我往哪里跑？”在科察莫夫的肩膀上拍了拍，赵小海笑道，“再者说了，我跑了，你们怎么办？我可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活命，就出卖朋友的人。”
一句话说完，赵小海迈开大步，径直朝储备库入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