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坐听风,人何悲,晓闻雀鸣,缘何尽,暮执枯灯,心万象,涅盘虚妄,人自空。
戴小呆招呼倚天,倚天出了内景,视线豁然开朗,正前大殿,巍峨耸立。
低眼处,花岗台阶,九层而至,断落残缺,不能拾阶,需跨步而行。
平视处,红漆门窗,只残留木屑,青砖石墙,已有破漏,砖石松动。
抬眼望,雕石立柱,已不见原来颜色。大殿顶层,见日光斑驳残落,唯有门头之上,金色牌匾,字迹清晰——人皇殿。
戴小呆记得那西十三城主薄说,凡城皆有人皇殿,放眼望去,这座人皇殿,历经岁月,饱受沧桑。
戴小呆小心翼翼,穿过前堂,来到后庭,见偌大石缸,赫然摆放中央,格外醒目,石缸之中,水满清透,宛如明镜,缸底花纹,清晰可见,水中没有半点杂质浑浊,实在令人奇怪,这里长久无人,按常理说,缸中长水,定然浑浊不堪,如此清澈,想来另有玄机。
穹灵突发奇想,开口说道:“嗷呜……或许这是人皇殿阵眼所在,才会这般。”
虽是胡猜,还真叫穹灵蒙对了几分,只是二人都不以为真,毕竟他俩对于阵法,一窍不通。更确切说,他俩不仅是对阵法,就连仙术,也是所知甚少。平日里,人是吃了睡,狗是睡了吃,哪有心思去钻研这些高深门道。
戴小呆索性不动这缸便是了,继续探入。穿过后厅,来到后院。放眼望去,杂草丛生,灌木矮树,肆意生长。想想儿时,若能寻见这样一处地方,那必是嬉戏玩耍绝佳去处。然而此时,望着满园破败,心中竟有丝丝悲凉。
“嗷呜!主人,这有墓碑!”穹灵小跑,冲进院子深处,打破沉寂。
戴小呆快步跟上,踩过杂草,绕过老树,看到墓碑。墓碑约半人高,周围杂草丛生,显然许久,无人打理。
碑上字迹,模糊不清,好像有人,故意划掉。戴小呆心生好奇,究竟谁人,会如此心大,把墓碑修在人皇殿中?就不担心哪天仙城派人,重整人皇殿,将这墓碑清除出去吗?
穹灵绕着石碑,转了一圈,低头嗅嗅,想要闻出些许线索,然而除了灰,还是灰。
“噗嗤!噗嗤!”穹灵打了两个喷嚏,无奈摇头,耷拉着尾巴,表示一无所获。
戴小呆上前伸手,沿着模糊笔迹,捋了一遍,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他心中疑惑,难道是摸错顺序,辨错了字,于是他再仔细捋了一遍,当最终确定了那几个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穹灵眼见主人脸色难堪,心中焦急,忙不迭问:“嗷呜,主人,碑上写了什么?”
戴小呆对于书法,颇具造诣,虽说碑上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凭借大致笔顺,揣摩出碑上内容,只是内容过于震撼,让他难以置信,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大荒希,于此生,于此终。”
“大荒希已经死了?石碑又是何人所立?为什么会立在这?”连串问题,犹如潮水,涌上心头,戴小呆感到头晕目眩。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大荒希仍然在世,未曾想大荒希早已离开了人世。再看石碑,表面满是风雨雕蚀痕迹,少说已在百年上数,若真如此,那大荒氏族,自慕光死后就再无人了。
戴小呆双手紧紧扶着冰冷石碑,只觉得身体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软绵绵靠在上面,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痛苦喃喃,自语说道:“天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穹灵乖巧趴在主人身边,静静陪着,不出大气。
此时此刻,整个院子,异常安静,唯有微风拂过,带动杂草,沙沙声响。
静,心乱,风碎语,不知人愁。
“主人,有人来了。”穹灵高呼,打破寂静,这里居然会有访客,而且来人,灵力不弱,不容小觑,口中金熔,随时待发。
戴小呆反应迅速,手中断剑,瞬间出鞘,鸣音过院。随着倚天视线,透过树枝缝隙,望向后方厅堂,隐约看到,来者是名男子,身形修长,面容不算俊美,却是高鼻大眼,英气十足,蓝色长袍,随风飘动,潇洒飘逸,步伐沉稳,徐徐缓缓。
“你是何人?”未等戴小呆开口询问,男子抢先问来,声音清澈,略有磁音。
“你他哥的,抢我台词!”戴小呆一愣,暗自嘀咕,回过神来,大声回道:“戴小呆。”
男子脚步,没有停顿,继续向着戴小呆走来。但见美人如玉,青绿长衣,飒飒亭亭,暗香浮动,绝美脸上,血红双眼,杀意凌然。身旁凶兽,呲牙低吼,满身伤痕,让凶兽更凶。唯有美人头上,顶着个不到三寸白玉小人,如同顶个葫芦,也是满脸傲气,小手叉腰,叽里咕噜,说些什么,格外滑稽。男子不由乐出声来,不等戴小呆发问,呵呵笑道:“我叫无常。”
不想男子话音刚落,倚天当即颠颠从戴小呆头上跳了下来,就要上去抽无常。
无常气息,瞬间暴涨,想以此吓退倚天,不想这小玩意,丝毫不怕。
戴小呆赶紧喊住倚天:“你别添乱,赶紧回来。”
戴小呆心里那叫憋屈,他已猜到,无常应是剑灵,记得当初,修剑灵时,是无意之意,可生出来却是这么个暴躁玩意,初见青冥,就不知天高地厚,一道剑气上去,要与人家过招,见了吟商剑灵,硬要出来比试,要不是自己压住,估计早就让人剁了。今日见了无常,激动无比,直接跃起,抡起小巴掌,就要过去,谁给你的胆啊。
倚天听到召唤,满脸不服,颠颠跳回戴小呆头顶,双手叉腰,叽叽哇哇,显然不服。
无常看着眼前这个小家伙,嘴角微微上扬,淡笑说来:“你这小玩意,有点意思。”
无常说罢,又指了指呲牙低吼的穹灵,笑语说道:“你这小家伙,也有点意思。”
穹灵让打断心态,收了怒容,看向主人,意下询问,我该不该凶他。
戴小呆小声说来:“别理他,继续。”
“呜呜……”穹灵又开始,呲牙低吼。
“呵呵!”无常更是乐出了声,不再理会这滑稽三人组合,径直朝着石碑走去。
戴小呆穹灵见状,与无常保持距离,小心翼翼,绕开石碑。
无常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戴小呆,开口问道:“方才见你,满脸震惊,想来也是知晓大荒之人。”
听到这话,戴小呆故作镇定,招呼倚天,回了内景,骑上狗子,决定离开,反正不是问话,我不应,你也不能挑我理。
可戴小呆骑着穹灵,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内心这个纠结啊,倒地说不说,好挣扎啊!
无常见戴小呆犹犹豫豫,脸都憋红了,也是好笑,打趣说来:“姑娘有事直说,小生受得起,别憋坏了心,坐下病了。”
戴小呆右手不自觉捋捋衣角,下了决心,开口说道:“我说之前,要知你来处。”
听到这话,无常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一声,语气轻松回应道:“我来处就和那小玩意一样。”
“我不是玩笑。”戴小呆没有因为无常玩笑而感到轻松,语气更加严肃几分。
无常看见姑娘肃然,眉眼之间,英气飒飒,更加动人,不由有些失神,收敛几分笑意,认真说来:“剑主大荒希,与名无常。”
“黑白无常?”戴小呆嘴快,张口就来,他想起老李头说,有凡人剑者,自诩人皇,打上天庭,讨要人书生死簿,那凡人剑灵,便是无骨化行,称之无常。
“命运无常。”无常几分笑,几分哀,手上剑,好像抖了抖:“主人常说,世间最难斗的不是仙,也不是妖,而是命运无常。”
“命运无常!没文化真可怕,让人反杀了。”戴小呆心下吐槽归吐槽,既然决定了,该说还是要说,作足心里准备,长吸口气:“大荒村没了,大荒氏族没了。”
“姑娘不用含蓄,明说就是,大荒亡了。”无常听到此,好像并不震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走到石碑前,轻轻抚摸,缓缓开口:“剑主大荒希,在世间,西去昆仑问道,南下极渊求药,力图为人族开辟长生之路,也因此犯仙家禁忌,凡人长生了,那还要仙人何用,各路宗门,横加阻拦,从中作梗。剑主不服,打上天庭,讨要生死簿,欲为人族,逆天改命。仙庭之主,勾结九方孤,设计降压,剑主不敌,整个大荒氏族,让流放至北无尽沙洲。剑主命骨不屈,筑城池,修运河,横贯沙海,打通北海之路,有谣言说那是长生路,求长生者,络绎不绝,其实那只是大荒氏族求生之路。造谣者是九方孤,他有图谋,剑主及时发现,自断绝路,在不让凡人进入,数百年之后,剑主油尽灯枯,我随遗愿,将他安葬北无尽沙洲,他说大荒宿命,就是黄沙埋骨,我在他故里,自作主张,立下石碑,以作纪念。”
戴小呆愣了许久,这就是劫数难逃,这就是命运无常,大荒希早就预见氏族命运,可还是要与命争,与仙斗,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声人皇称呼吗?
无常看着戴小呆愣神,柔声说来:“我说了,说说你。”
“飞升之人,没入仙门,让人追杀,逃到北无尽沙洲,偶遇大荒村。”戴小呆简单回了,心里有说不明的悲,每个时代都有这种人,大荒希如此,东来也是如此,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在如今让他心安的是,大荒希给了大荒宿命,给了大荒定数,有他没他,大荒都是黄沙埋骨,至少他心里那个坎,迈过去了。
“追杀,嗯……九方弟子?”无常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嗯!”戴小呆略有惊讶,看来无常与九方打过交道,不由问道:“你可想过,为主人报仇?”
“试过,奈何本事不够。”无常似乎有种无奈,看了看墓碑,眼中微有涟漪。
“吟商让八谷抓了。”戴小呆当初听闻八谷抓了吟商,心里莫名爽快,他想无常可能也会喜欢这个消息。
不想无常,似乎并不惊讶,抬起左手,抖了一抖,无名指和小拇指连同半个手掌被削去,血肉白骨,清晰可见,随后说来:“九方孤已去要人了,我来时碰见,打了一场。”
穹灵看见,冲着无常,嗷呜说道:“我家主人看不见,你要说的。”
“看不见?”无常先是疑惑,后似恍然,满脸歉意,蹲下拔着石碑周围杂草,缓缓说来:“数日前,遇见九方孤去八谷要人,我报仇心切,打了一场,让削去两根手指,受术法压制,修复极慢,也正因此,耽搁时间,本来昨为祭日,确是迟到了今天。”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戴小呆听着无常拔草的声音,不想过多停留,骑着穹灵,往外走去。
“不送。”无常没有挽留,自顾拔着周围杂草,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戴小呆渐行渐远,无常声音,越发低喃,到最后含糊不清,仿若咒语,盈盈不绝。
戴小呆听着心烦意乱,想着无常在说些什么,可又能说什么呢,应就是抱怨,是牢骚,是思念吧。
这边戴小呆还在烦心,胡思乱想之际,那边穹灵毫无征兆,化作幼犬。
事发突然,戴小呆猝不及防,结结实实,一个狗啃屎,摔在地上。
欺负我眼瞎吗?戴小呆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正欲开口质问,却听穹灵,压低声音,急切说道:“天上来了群人,吟商也在其中!”
原是穹灵,察觉天上异样,透过残破屋顶,赫然发现,有群人正朝这边,踏空而来,意识情况不妙,当机立断,化小身形,收敛灵力,以避免被对方察觉。
穹灵咬住戴小呆衣角,拉到墙角,躲藏起来。
戴小呆心领神会,紧紧靠着墙壁,抱起穹灵,一人一狗,大气不喘,藏好身子,冷汗涔涔,默默祈祷:“看不到我们,看不到我们……”
时间仿佛凝固,每秒都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