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冷。
紫潇澜,御剑而来,寒光劈夜空,长衣擒寒风。
临城主事早早在城门外,躬身相候,额头渗着细汗。他不单单是低了境界,更是畏惧紫潇澜身份
“小呆姑娘何在?”紫潇澜开口,音冷如霜。
主事心里一突,心下暗道:“那位戴小呆明明是个男儿身,怎么上仙要喊姑娘?”但他不敢点破,低头说道:“正在府中问话,此事涉及近百人,小仙不敢怠慢,需要每人详实口供。”
紫潇澜不再多言,大步流星,踏入府中。远远看见戴小呆,怀抱穹灵,脸色阴沉,几个徒弟,并排跪地,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若我再晚来半步,你们穹灵师叔,就噶了……”戴小呆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缓缓抵在几人咽喉上。
紫潇澜上前几步,却又在距离七尺处停下。他每次喊“小呆姑娘”,戴小呆的脸色都会变得更加冰冷,这见戴小呆正在怒头上,不敢触那霉头,干脆闭口不言。可他不知道,戴小呆躲着他,就是因他,男女不分。
“正好。”戴小呆余光瞥见紫潇澜,冷冷开口,目光扫过门外那群衣衫褴褛的商户,“这些都是紫潇城商户,让元家抓来,强作奴隶。”
“元应龙,好大狗胆。”紫潇澜眼中寒光骤闪,袖中剑锋嗡鸣。
主事慌忙上前解释:“此事绝非元家本意!是那管事,私自作恶,人已押送仙城!我这边愿领失职之罪!”
获救商户,低头不语,眼神空洞,有人张了张嘴,将语却不能语,奴契让他们不能求救,只能认命。
残烛摇曳,戴小呆指尖蘸着酒水,在乌木案上,画着无意义的圈。
紫潇澜抱剑而立,衣袂垂落,烛火在他眉间,投下一道,锋利阴影。
“两位辛苦。”主事设宴,堆笑斟酒:“这陈年琼浆……”
话未说完,院外脚步骤响。
元应龙锦靴踏过青石阶,院角奴隶,突然瑟缩,“盯”得元应龙脚步一滞。
“小仙来迟了。”元应龙半张脸在灵灯烛火,下只余一双鹰目含笑的眼,“让诸位受惊了。”
戴小呆抬了一眼,脸上不由涌现几分怒色。
元应龙似察觉了戴小呆脸色,大步扑到商户跟前,大氅掀起风,抓起一个男子手:“可怜见的,都是帮我做事,才落得这般下场……”
元应龙声音甜得发腻,那男子却抖如筛糠,喉间挤出幼兽般的呜咽。
“应龙再不说那些事。”主事酒杯在案几上磕出脆响:“人都无恙,还要劳烦你领回去。”
“那是自然。”元应龙从嗓子挤出来的声音,让奴隶们脊背一凉。
戴小呆酒杯,停在唇边,酒液倒影中,眼中几分明悟,几分无可奈何。
临城主事,起身招呼:“来来,应龙快来,喝点酒缓缓。”
主事尖细嗓音,与元应龙极其相像。
元应龙撩起锦袍,入座之时,拍案大骂:“那厮分明是嫉妒我在元家,日益势大,竟敢栽赃陷害我,多亏上人高徒,还我清白。”
元应龙,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已禀明家主,此番定要重罚那厮,给这些有心坏我元家之人立个规矩。”
“张口那厮,闭口那厮。”戴小呆冷眼旁观,忽然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酒液倒映着他半张脸,晦暗不明。“可我至今,连那厮的影子都没见着。”
主事脸色微变,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急忙凑近,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压低嗓音:“是元家外支人,不随元家姓,我们赶到时,那厮正要出城逃窜,被我们当场拿住。本想细细审问,谁知竟然是个软骨头,还没动刑,就全招了,此时正押送去往仙城问罪,在折回来,颇为浪费路程。”
“哦!”戴小呆眸光微闪,似笑非笑,饮尽杯中残酒。
酒席散尽,夜色如墨。
戴小呆带着十个徒弟踏出主事府邸,冷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少年少女,默然无声,唯有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
春雨低着头,指尖有意无意,摩挲着袖口,那里还残留着血迹。他眼神空洞,像是抽离了魂魄,只剩一具躯壳,麻木行走。
惊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前不断闪回那一瞬,刀锋划过咽喉触感,,温热血溅在脸上,每每回想,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被人,扼住喉咙。
清明走在最后,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咬住,直到唇上渗出血珠。
夜风呜咽,像是亡魂低泣。
苦海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缓缓合上。
三个孩子,如行尸走肉,连自己如何回来,都记不清了。
戴小呆站在院中,抬头望向东方天幕,已微微泛白。
晨,薄雾带秋霜,秋风低语吹长街,雾渐褪。
“去给裁缝回个话吧,那妇人想来也等急了。”戴小呆,倚在门边,望着十个弟子,匆匆离去背影,心下有一丝不好预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门便被撞开。
“师父!”春雨踉跄而入,衣襟带霜,脸色难看,急声喊到:“裁缝铺……空了。”
戴小呆手指一顿,声音很轻,似自言自语,又似问话:“空了?”
“邻居说……两日未见人影。”惊蛰喘息未定,喉间滚动,咽下口水:“铺门未锁,桌上……还搁着半杯冷透的茶。”
戴小呆闭了闭眼。
茶未饮尽,人已无踪。
远处传来早市开张的吆喝声,苦海小院愈发死寂。
戴小呆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众弟子惊惶的脸。
“等。”戴小呆只说了一个字,却像掷下一块寒铁,他如今要么去求紫潇澜,要么去找远应龙,要么就只能等,等那些被元家驱赶的商户回来。
亦或是等这座城,自己吐露真相。
晨曦带秋霜,一起三日。
长街之上,元家商铺,渐渐有了人声,可那声音却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沉闷压抑。
商户们陆续回来,回到自己商铺,或者说是,回到元家给他们这群奴隶安排好的商户里,亦或是牢笼里。
戴小呆站在巷口阴影处,指尖轻敲腰间倚天。
“去问。”戴小呆低声道,“就按我教你们的。”
十个弟子散入人群,装着买东西,沿街问去。
直到暮色四合,弟子们带回消息,归来商户,不足半数,余者杳无音讯,至于裁缝和妇人,没有半点消息。
“师父。”春雨嗓音嘶哑,已经想到了结果,只是不敢相信。
戴小呆没有答话,望向长街尽头,元家商铺,门楣上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影子,像一只缓缓收拢的鬼爪。
风骤起,卷起一片枯叶,掠过脚边
戴小呆笑了,笑得极冷。
“应该是……死了。”
“死了?”众弟子心头如遭重击,喉间泛起阵阵苦涩。那妇人凄惶求助之状,犹在眼前,冰冷事实,叫人肝胆俱裂。
戴小呆负手,立于残阳下,暮色透青衫。他五指缓缓收拢又松开,终是抬手按在春雨颤抖肩头:“人力终有穷时,纵是为师,也未必能破得开这死局。”
“弟子愚钝。”十道身影,齐刷刷跪倒,额角青筋暴起。
风卷着枯叶掠过庭院,戴小呆叹息声混在风中:“蚍蜉撼树,不过徒留血痕,纵救得她夫君,元家势下,绝不能让这肮脏事,见了光,明着不行就暗着来。”
戴小呆话音到此,目光从弟子们脸上,挨个扫过,继续说来:“你们既然已入了这局,无论死活,都要走完,世间既无青天,你们便要做那正身的剑。”
十小只,听得热血沸腾,纷纷点头,手中灵剑,寒芒乍现,按剑而起,眸中映着师父被灵灯拉长身影。
戴小呆背过身去,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如饮鸩酒。夜风微微,衣袍轻摆,眼底几分无奈。方才那番慷慨激昂,不过是一剂麻沸散,暂且镇住这群躁动的雏鹰。若任由他们莽撞行事,只怕明日街头又要多几具无名尸首。
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指节修长,却无半分权势可握。元家?呵,江湖水深,他不过是一叶浮萍,连浪花都掀不起半朵。讨公道?说给少年人听听罢了。这世间的公道,向来只认刀剑与金银。
晨曦微露,潇澜府中,有灵气力起伏。
紫潇澜修行静坐,丹田之处,灵气缭绕,隐隐有登门之意,忽而乾坤袋中,传音阵符响起,本不想理会,可那阵符偏偏是仙家预警,有仙家来访。
紫潇澜眉头微蹙,无奈中断了修行。
“又是谁来了。”他轻叹一声,袍袖翻卷间,踏剑而起。青锋破空,在云端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直抵城门。
城卫看见紫潇澜赶紧行礼,指了指远天。
但见远天,紫云团团,一白须老者,凌虚踏步,宽袖大袍,在风中鼓荡,银发如瀑,凌乱垂落。
紫潇澜看清来人,由怒转喜,大声喊来:“师父。”
来人正是紫潇澜师父紫阳仙。
紫阳仙见爱徒御剑而来,眼中泛起温和笑意:“澜儿,这般看来,境界又有精进。”说话间,已落在城头。
紫潇澜收剑行礼:“弟子惭愧,近日俗务缠身,少了修行,适才摸到大罗仙门。”
“无妨,为师这就助你登门来了。”紫阳仙说罢,肥大手掌从袖中探出,递来一只青玉丹瓶:“你的丹药,本是想让你大师兄送来,无奈他在备战宗门大比,无暇分身,别的师兄们,又不待见你,只能为师,亲自给你送来,也当是你出任一城主事的贺礼。”
“徒儿,谢过师父。”紫潇澜双手,接过丹瓶,放入乾坤袋中。
紫阳仙却趁势近身,贴耳问道:“你那些师兄没来捣乱吧,要来捣乱了,你可要跟我说啊。”
“额……”紫潇澜瞳孔骤缩,心道怎么说,师兄让小呆姑娘宰了。无奈硬着头皮,回了句:“此间还未见过师兄。”
“没来最好。”紫阳仙笑笑,拍拍紫潇澜肩膀。
紫潇澜赶紧邀请师父去府中一叙。
路上紫潇澜不由经说起:“又要劳烦大师兄出战,其实弟子有事不明,其余七谷,师叔们都有出战,为何师父不出战,把我们名榜往前追追。”
“你想把师父我这把老骨头送走就直说,再说我这是给你大师兄一个锻炼机会。”紫阳仙说着,跳起来给紫潇澜一个脑瓜崩。
“嘶……”紫潇澜也不敢躲,只能挨着,揉揉脑袋。
紫阳仙嘴角挂着淡笑,“能保住紫谷不坠末流,就行了。争什么争,争也争不过蓝青道那个老变态。还有你啊,抓紧修炼,以后就看你的了。”
紫阳仙说着,照着紫潇澜脑袋又是一个脑瓜崩。
“师父别打了。那么多人看着呢,我现在好歹也是一城主事了,要面子呢。”紫潇澜揉着脑袋求饶,突而笑笑。
这个笑容让紫阳仙一怔,什么情况,打傻了?
“师父可愿见个妙人?”紫潇澜一脸神秘。
紫阳真人不以为意地捋须,九洲浮沉数百载,什么奇人异士没见过?只怕是哪个江湖骗子,又给这傻徒儿灌了迷魂汤。
迎师宴上,紫潇澜满面春风,兴冲冲地引来了戴小呆一行人。
紫阳真人端坐主位,白须微动,目光如剑,缓缓扫过,十个稚气未脱却已达妄仙境的孩童,一只灵力微弱却眼珠滴溜转的小黑狗,以及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凡人女子。
待紫潇澜离席见,紫阳仙忽然身形一闪,如鬼魅般贴近戴小呆耳畔,低声道;“你就用这副皮囊,骗我徒儿?”
“噗——”戴小呆一口酒喷出三丈远,呛得直拍桌子:“你徒儿眼瞎!我说了八百遍,我是男的,他非不信!”
紫阳真人淡定地捋了捋胡须,眼皮都不抬一下:“哦。”
戴小呆瞪大眼睛:“就一句哦”
紫阳真人慢悠悠地夹了块肉:“不然呢?”
戴小呆嘴角一抽,心中暗骂:“他娘的,这老东西抢我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