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之中。
温清漓正襟端坐,小心将琴放置好。
这一轮她才开始感到紧张,因为这是她最没有把握的回合。
深吸一口气,她十指轻抬,落于弦上。
琴音渐起,她指节灵活,轻挑慢捻,悦耳的乐声在赛场回荡。
一时间,百姓的交谈声立止。
谢柔藏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无人清楚她此刻的心慌。
她已经连输两局,若是再输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琴技,父母家人都会对她失望。
谢家的传奇也会在她身上陨落。
她死死地盯着温清漓,宛若对方是什么可怕的魔鬼。
此刻的高台之上,逸王面露疑惑,“这是什么曲子?”
皇后也面露惊讶,“本宫也未曾听过。”
她看向身侧的尚书局女官,见她们亦是神色茫然。
逸王身侧的国子监祭酒神色一凛,虽然从未听过,却令人无端生出怀念。”
“此曲有深意啊。”
逸王看向一直沉默的迟宴声。
“你可曾听过这曲子。”
迟宴声冷声道:“未曾。”
“倒是奇了,这曲子我们六人都没听过。”
“莫非是她自创的?”
皇后神色一愣,心中生出些郁气。这温家小姐着实有些真本事,她那亲妹妹不一定比得过。
她轻咳一声,“是否自创并不重要,我们此地是琴技。”
“她这曲子并没用上多高深的技巧,哪怕是初学者也弹得。”
逸王颇不赞同,“非也非也,温三小姐的琴声总是令人心旷神怡,这也是一种琴技。”
皇后勾唇轻笑,“是吗?本宫怎么不觉得。”
迟宴声眉间轻蹙,“吵什么?”
他的眸光紧紧落在场中倾心弹奏的女子身上,眸色复杂。
一直以来他都不愿细想的种种,此刻通通涌入脑海。
她消失了五年,再次出现就成了温三小姐,周身气度,体态礼仪皆是高门贵女的样子。
作画,跳舞,弹琴样样精妙。
这五年来,她到底去了哪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回到温家的?
这些他之前强迫自己不去想,此刻却忍不住地想。
围观的阿星看着场中闪闪发光的女子,眸中闪过疼惜。
他在青州别院待了几个月,知道阿漓为了学这些东西受了很多的苦。
一曲结束,温清漓起身行礼。
方才鸦雀无声的百姓中突然传来声声欢呼。
“谁知道这是什么曲子?我总觉得很熟悉,但我又没听过啥曲儿。”
“我也觉得熟悉,像是幼时阿娘哄我睡觉,窗外还有轻浅虫鸣。”
“哎呀不是,我觉得像小时候跟爹娘在院中乘凉,蝉鸣伴着凉快的风,听得人想睡觉。”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觉得像小时候跟着伙伴们去抓蛐蛐儿,抓累了就往地上一躺。田里里鸟鸣,虫鸣,还有青蛙声哈哈哈哈。”
“照你们这么说,这位小姐的琴曲儿岂不是跟虫子叫嚷一样难听?”
“没有没有,可能只是这曲儿勾起了我一些快乐的回忆吧,长大以后的生活太苦了。”
这话周围的人都深感共鸣。
温清漓听不到这些人的讨论,她弹完一曲便准备离场。
却听台上有人问道:“温三小姐此曲叫什么名字?”
是国子监祭酒。
温清漓欠身行礼,“此曲没有名字,每次弹奏时都不一样,需结合环境,心境。”
国子监祭酒听得一愣,“怎会有如此神奇的曲子,是你自创的吗?”
“我当初学琴时,嬷嬷要我一步一步按照谱子弹奏,我觉得那些琴曲无聊,便听到什么弹什么。”
“所弹之曲,皆源于所听之音,听到什么便弹什么。”
“后来便有了此曲,小女并未给它命名。因为它并不设限,可容世间万物。”
国子监祭酒郎声大笑,“好一个此曲不设限,好一个可容世间万物。”
“好好好,温大人真是教女有方啊。”
温宏业闻言,面上喜色难掩,“是漓儿肯用功。”
温书砚亦神色柔和,与有荣焉。
漓儿竟不知何时学了这样一身的好本事。
唯有温既白和温夫人笑得勉强。
温既白在国子监读书,因为逃学没少被严厉的祭酒惩罚。
没想到温清漓一首曲子就让祭酒如此夸赞。
这一番解释,让高台上的六位主审官都心生佩服。
“本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皇后以为呢?”
皇后转头对上逸王笑盈盈的双眸,心中郁气更甚。
“本宫也觉得此曲颇有新意,但还是那句话,我们要比的不是琴技吗?”
“温三小姐在画技那一局亦用了巧思来衬托画技上的不足,如今又故技重施。”
“怕是违背了琼林雅荟的本意。”
国子监祭酒有些不满道:“皇后此言差矣,无论是作画还是弹琴,技巧只是辅助,最终要看的还是整体呈现的效果。”
几人如何争吵温清漓并不知,她早已经回到女子组的席间。
下一个上场的是李家女子。
温玉宛见她回来,神色一冷,“你的手好了?”
“谢二姐姐关心,已经好了。”
看她笑靥如花的样子,温玉宛更加生气,“你别得意太早,柔儿还没上场呢。”
前方的谢柔听到二人的交谈,手上抖个不停。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她怕输,怕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怕昔日里的好名声扫地,怕辱没谢家门楣。
直到轮到她上场,谢柔还在被纷乱的思绪困扰。
她越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心里就越乱。
温玉宛在后面轻声唤她,“柔儿,发什么愣呢,到你了。”
谢柔猛地回神,抱起身旁的琴往场内走去。
温清漓看着她的背影,眉间一蹙,总觉得谢柔不太对劲儿。
很快,琴声响起。
谢柔冠绝京师的琴技不是空巢来风,她所弹奏的曲子叫做流水,极其考验弹奏者的指法,稍一分神都有可能失误。
但是谢柔把握得很好,指法娴熟漂亮,曲音流畅,让人听着酣畅淋漓。
一曲终了,温清漓发自内心地倾佩她。
方才她明明看到谢柔神色不对劲,看起来很是紧张,没想到竟还能完整无误地弹完流水这首曲子。
看着缓缓走来的谢柔,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人是名冠京师的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