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民族的头上始终悬着两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当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将中原大地阻绝在东亚一隅。
当巍峨的秦岭阻挡了来自亚热带季风的暖湿气流。
北方游牧民族与中原农耕民族的仇恨便已被上天种下。
这是来自地壳运动和洋流季风精心设计的仇恨，在人类进入现代社会前永远化不开的仇恨。
竖亥、商均、噎鸣、苡中、姬藜和伊祁耳围坐在火坑旁，讨论起姜女的警告。
安、乔和蚁在一旁劈柴烤饼。
“要不我们绕路吧，从有扈氏那里过去。”噎鸣指了指竖亥所绘的地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竖亥想起了这句话。
“走四川盆地上高原等于自寻死路，过了巫咸山便是渺无人烟的原始丛林。”
“三星堆文化早期的古蜀国现在应该还在开发成都平原。”
“何况过了成都还有横断山脉。”
不过竖亥没有说话，因为有人反对了。
“不行，那里地势太险要，一座座山峰立在那里像笋一样。
山峰常年云雾缭绕，山底又是湍急的江流，有扈氏的猎人都不敢轻易踏足。”
商均还是有点见识，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
苡中这时候说道：“那个小丫头是不是在吓唬我们，去年他们还抓了好多战俘卖到各个邦国。”
“现在怎么要我们这一百来人帮忙。”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但是核心观点就是应当早点出发，不掺和石峁国的事情。
竖亥和伊祁耳对视一眼，思绪万千的目光对视着心虚的目光，很快二人各自转过头去。
“别讨论了，你们完完整整的跟我来，我也想完完整整的把你们带回去。”
“我明天再去和姜女谈谈。”竖亥撂下这句话，回屋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
日出而作。
竖亥起身独自去了皇城，姜女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一路小跑而来。
“大个子，这么早找我什么事。”说着便掏出一颗饴糖就要放入口中。
竖亥夺下饴糖放进自己嘴里：“少吃点，牙齿会坏掉的。”
姜女的眼眶里马上涌出泪水。
青铜剑摩擦兽皮的声音微微响起，竖亥连忙抱起姜女进入殿内。
“姜女，你实话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个子，你就这样欺负我一个小女孩吗？”姜女眨巴眨巴大眼睛撒娇道。
“你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孩，你是帝鸿氏的首领。”
“不过你们这里的女人挺能干，扛包种地放羊都做得。”
“我想姜女你以后也会和她们一样能干吧。”
姜女的第六感触发，她收敛起脸上孩童的稚嫩，说道：“我没有以后了，我可能很快就死了。”
竖亥说道：“我知道你先前不敢和盘托出，是你心中还有顾虑。”
“如果我们既不愿帮忙，又怀有异心，你们的处境只会雪上加霜。”
“不过我已经猜出个大概了，我愿意协助你们，告诉我一切吧。”
姜女点点头。
二人来到皇城殿内的角落，阴影里的熊皮武士对着竖亥虎视眈眈，竖亥回敬了一个笑脸，走进了暗门内。
一条幽暗的走廊，仅有微光透过气孔渗入。
这里弥漫着药草的味道，夹杂着腐臭的气息和血腥味。
姜女带着竖亥走进一间屋内，冲鼻的味道让竖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团模糊的血肉趴在蒙着兽皮的稻草垛上，身旁两个觋打扮的男人正在念念有词。
“罴，我来了。”姜女上前跪坐在模糊的血肉旁，轻轻呼喊着。
“嗬、嗬、嗬。”罴清了清喉咙里的痰，艰难的睁开眼睛，随后又虚弱的合上了。
竖亥近前仔细观察一番：“背后全是伤口，已经化脓腐烂了。”
“整个人皮肤灰白，死气沉沉。”
竖亥伸手想要探探体温，两个觋紧张的拦住了他。
姜女摆摆手，制止了二人。
竖亥手指触碰罴的额头：“高烧不退。”
“这种情况多久了？”竖亥问道。
姜女好奇的望着竖亥：“你也是觋？”
竖亥摇摇头：“随便问问。”
其中一个觋说道：“半个月前回来时还好好的，这几天突然就这样了。”
竖亥望着散发腐臭味和出现黑色气性坏疽的后背，已经给这人断了死刑。
姜女抹着眼泪说道：“一个月前，我们找到了土方部的大本营。”
“能找到游牧民族的大本营，不容易啊。”竖亥想起了一千多年后的某位将军。
姜女接着说起了事情的前因：
“我年纪还小，原本是罴暂代首领之位。”
“这几年戎狄对我们的骚扰愈发频繁，除了西戎北狄，还有许多从幽陵逃过来的，从更北方迁徙过来的。”
“我们在去年和其中几支主力进行了作战，消灭了他们不少人。”
“可是他们打不过就跑，始终没能全数歼灭。”
竖亥的担忧越发深重：“气候恶化的情况也太快了，不过这和上古先民抗风险能力差也有关。”
竖亥接下来说道：“所以你们千方百计的寻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想要进行决战。”
姜女点点头。
“看样子你们失败了。”
“非...非战之罪也。”虚弱的喊声传来，罴稍微清醒了一些，在一旁喃喃道。
竖亥和姜女连忙凑了过去，罴的脸因为高烧有些发红。
“我们行进到一处河谷时扎寨，一道白色的雾气越过山脉......”
“随后便是狂风骤雨，还有拳头大小的冰雹，我们的人活活冻死了大半。”
“那些羌人早有防备，蜷缩在帐篷中坚守不出，等到第二日才冲杀过来。”
“天不佑我。”罴说罢抽搭起来，眼里满是悔恨和恐惧。
姜女也望着竖亥说道：“这是不是鬼神对我们降下的惩罚，我们出发前祭祀了二十个人牲，都是年轻女子，为何......”
竖亥此时也不纠结人牲的问题了，这应该是极为罕见的冷涡南下，结合河谷中的地形造成的极端气候。
“曾经隋炀帝十万大军也曾折戟在六月飞雪上，何况他们出征的时候已经是九月。”
竖亥问道：“你们回来多少人？”
姜女掰了掰手指：“去了四千多人，只回来三五百，这些天又死了大半......”
“就当是全军覆没了。”竖亥已经料想到这种情况。
竖亥望着姜女说道：“你们受了灾，那羌人戎狄一样遭灾，他们的大本营离河谷不远，恐怕牛羊马匹的草场也没有了。”
“接下来也许不用我们出击，他们会更加疯狂的进攻石峁城。”
“你们现在用老弱病残代替武士日夜在城内城外巡逻，想暂时骗过敌人。”
“但是你们对他们的劫掠行为没有组织抵抗，迟早会露馅的。”
“我先说句不中听的话。”
“姜女，你愿意暂时放弃石峁城吗？”
姜女没有说话，只是脸上露出愠怒的神色。
竖亥叹了口气，说道：“召集聚落中所有的族人们吧，可以准备决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