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校园里,梧桐叶正绿得发亮,蝉鸣声在午后的热浪中此起彼伏。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年没什么不同——除了经济系那个叫徐大志的学生,已经好久没来上课了。
“姚老师,你们班的徐大志是怎么回事?”系主任沈耀华把辅导员姚小霞叫到办公室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有好几个教授都来问了,说他这学期缺课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多了!”
姚小霞推了推眼镜,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徐大志是她最头疼的学生,也是她最心疼的学生。这孩子从大一开始就拼命打工,听说同时打好几份工,就为了凑自己和他妹妹的生活费。
“沈主任,这孩子家里实在困难……”姚小霞斟酌着措辞,“他妹妹需要他出生活费。而且他在外面打工也很拼命,有时候加班到深夜……”
“再困难也不能不上课啊!”沈耀华拍了下桌子,“而且我听说,他不仅缺课,还经常夜不归宿?学生宿舍的记录显示,他这个学期只在宿舍住了一天!”
姚小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想起在校门口看见徐大志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那车看起来可不便宜。她当时没多想,以为徐大志是给哪个老板当司机,现在想来,确实有些不对劲。
“这样吧,”沈耀华叹了口气,“你把他叫来,我和他谈谈。如果实在困难,学校可以帮忙申请助学金,但不能这样放任不管。”
姚小霞点点头,正要离开,沈耀华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老高啊!”沈耀华接起电话,语气顿时变得热情起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吃饭?行啊,什么时候?……等等,你说谁?徐总?哪个徐总?”
姚小霞本已走到门口,听到“徐总”两个字,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沈耀华的声音突然变得古怪:“小麦集团的徐总?老高你别开玩笑了,我这儿正为一个叫徐大志的学生头疼呢……等等,你说什么?”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姚小霞看见沈耀华的脸色变了又变,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他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敲着。
“你是说……小麦集团那个收购了市酒厂和电视机厂的徐总……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叫……徐大志?”沈耀华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老高,这玩笑可开不得……什么?已经查实了?市工商局注册信息?这……”
姚小霞站在门口,完全愣住了。她脑海里闪过那些片段:徐大志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却用着最新款的手机;他说在打工,可有时候接电话时会不经意说出“生产线”“季度报表”这样的词;还有那辆黑色轿车……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说着什么,沈耀华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只会“嗯”“啊”地应着。最后他挂断电话时,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姚老师,”他看向门口的姚小霞,眼神复杂,“你先别去找徐大志了。”
“沈主任,刚才的电话是……”
“市府办的高副主任,我老同学。”沈耀华揉了揉太阳穴,“他说的那个‘徐总’,就是你们班的徐大志。”
姚小霞的嘴巴张成了o型。
“小麦集团,就是收购了兴州市电子厂的那个集团,旗下有酒业公司、矿泉水厂,还有电视机和空调生产线,员工加起来上万人。”沈耀华一字一顿地说,“老板,就是徐大志。”
“这不可能!”姚小霞脱口而出,“他家那么困难,他妹妹还靠他给生活费……”
“生活费?”沈耀华苦笑道,“生活费对他来说毛毛雨了。”
姚小霞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想起徐大志总是谦逊有礼的样子,想起他交上来的虽然字迹潦草但思路清晰的作业,想起丈夫陈文明——市里银行的行长——有次在家吃饭时无意中提起:“你们学校那个叫徐大志的学生挺有意思,来找我谈贷款,提出的方案比我们行里一些老客户还专业。”
当时她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陈文明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分明是话里有话。
“可是……他才大二啊!”姚小霞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学生,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耀华已经冷静下来,开始整理思路,“老高说了,徐大志大一就开始创业,最初是做营销策划公司,后来抓住了几个机会,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去年他注册了小麦集团,今年初开始大举收购——市酒厂改制,电子厂濒临破产,都是他用真金白银买下来的。”
姚小霞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她老家常说的歇后语:闷葫芦里开染坊——不声不响干大事。这说的不就是徐大志吗?表面上是个穷学生,背地里竟然是个商业帝国的掌舵人!
“那他现在……”姚小霞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现在市里领导都知道了。”沈耀华叹了口气,“本来这种并购案,要是知道老板是个在校大学生,肯定不会批。但问题是,并购已经完成了,酒厂起死回生,电视机厂也恢复了生产,解决了上万人的就业问题。这时候再说老板身份有问题,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老高透露,市里主要领导发话了,不管徐大志是什么身份,只要他能把企业做好,带动就业和税收,就是功臣。身份的事……低调处理。”
姚小霞终于明白为什么沈耀华不让她去找徐大志了。这哪是一个简单的学生违纪问题?这牵扯到市里的经济布局,牵扯到上万人的饭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问。
“装不知道。”沈耀华果断地说,“但也不能完全不管。姚老师,你平时多关注一下徐大志,有什么困难尽量帮忙解决——不过我看他也没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最重要的是,要确保他……至少拿到毕业证。”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沈耀华调整了一下坐姿。
门开了,一个穿着普通白衬衫、牛仔裤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个子不高,长相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但此刻,沈耀华和姚小霞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沈主任,姚老师。”徐大志微微欠身,态度一如既往地恭敬,“听说你们找我?”
沈耀华和姚小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刚才还在讨论这个学生是商业大鳄,现在真人站在面前,却还是那副学生模样。
“徐……大志同学啊,”沈耀华清了清嗓子,“进来坐。没什么大事,就是了解了解你的学习情况。”
徐大志走进来,在沙发上坐下,背挺得笔直。姚小霞注意到,他虽然穿着朴素,但衬衫熨得平整,鞋子擦得干净,手腕上那块看起来普通的手表,如果她没认错的话,是某个瑞士品牌的经典款,价格至少四位数。
“听说你家里有些困难?”沈耀华尽量让语气自然些。
“谢谢主任关心,现在已经好多了。”徐大志微笑,“我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经济上宽裕了很多。”
“工作?”沈耀华挑眉,“什么工作这么忙,忙到经常缺课?”
办公室里的气氛微妙起来。
徐大志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直视着沈耀华的眼睛:“主任,我知道我缺课太多,违反了校规。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期末考试我一定通过,该修的学分我也会修满。至于工作……确实比较特殊,但我可以向学校保证,绝对合法合规,也不会给学校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承认了问题,又给出了承诺,还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的事你们别深究,我不会让学校难堪。
沈耀华突然笑了:“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不过大志啊,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主。这样吧,我给你开个绿灯,有些课程如果你确实有困难,可以让任课老师给你安排单独辅导——当然,得在老师愿意的前提下。”
“谢谢主任!”徐大志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等他离开后,姚小霞忍不住问:“沈主任,您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呢?”沈耀华看向窗外,徐大志正穿过梧桐道,几个学生和他打招呼,他一一笑着回应,完全看不出是执掌上万员工的企业老总,“姚老师啊,有时候我们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徐大志……不简单。他能把身份隐藏这么久,说明他懂得分寸。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他把这场戏演下去。”
姚小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起徐大志大一时提交的家庭情况调查表,父亲不知哪里去了,母亲农民,家境贫寒——现在看来,那份表格上的信息,除了姓名学号,可能没一句是真的。
“对了,”沈耀华忽然想起什么,“你丈夫陈行长,是不是早就知道徐大志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