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拾卿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凇,她搓着冻僵的手指:“嗯。”
东方修抬了抬手,官兵便将温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既然已经求了恩情,为何又要封锁?”
温拾卿看了眼街头巷尾围满了的人:“能瞒他们一会儿是一会儿......”
如今已经是闹得满城皆知,百官都晓的地步了。
“啧啧啧,这温家是个女子啊!”
“简直是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碎言碎语还是随风飘过来了几句。
她望着人群中那些或震惊、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面孔。
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高中状元,打马游街的那一日。
身着大红袍,头戴金花,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风光无两。
街头巷尾也同样围满了人,只不过当时他们眼里是羡慕,钦佩,欣赏和数不清的夸赞。
而如今,同样的街巷,同样的人群,却只剩下冰冷的指责与嘲讽。
这两年多的时间发生什么了呢?
无非是她当了官,自认为还是个好官。
所以。
她目光扫了眼周遭,这些人没变,她也没变,变的只有她的性别。
而这便是她的原罪。
他们容不下女子有半点出头的机会,也没办法承认男子比女子考的差。
他们用所谓的伦理,道德,分工和规矩来指责她。
一路上东方修也都感受到了这些人的冷眼和鄙夷,等人到了天牢,他悄悄的跟过去,安慰道:“你放心吧,陛下是受不得百官压力,才不得不将你......请来天牢的。”
“这事儿八成要传到边关去,九王爷也会赶回来。”
“虽说这是欺君的大罪,可如今陛下贤能,事情会有转机的。”
温拾卿身上的枷锁被解了下来跟在后面,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东方大人倒是会安慰人。”
东方修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路说道:“你不知道今日长公主殿下闯进了朝堂,舌战群儒,以一敌百的壮阔场面。”
想到这样的画面,温拾卿眉眼瞬间温柔了下来,勾了勾唇角:“殿下很厉害。”
东方修嗤笑一声:“呵,何止是厉害,都气倒了两个。”
腊月十一,京城的雪如鹅毛般洋洋洒洒。
碎玉似的雪粒扑簌簌落在温拾卿的发顶,转瞬便将她的青丝覆上一层白霜。
温侍郎,曾经的温状元犯下了欺君大罪。
被押解入狱,成为了阶下囚。
百官群愤,让陛下处置她的折子都堆成了山。
“女扮男装,伤风败俗!”
“当诛九族!”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捏了捏疲惫的眉心,长叹了一口气:“全是这样的折子,朕都不想看了。”
沈清璃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这群迂腐的老官,从前用唾沫星子淹本公主,如今又想着淹皇婶。”
一口一个皇婶的,小皇帝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他睨了眼沈清璃:“皇姐,你老实告诉朕,你和皇叔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就瞒着朕呢?”
沈清璃翻了个白眼:“我也是才知道的啊,我从前皇婶皇婶的叫......”
她顿了顿,凑近了些声音不自觉的放低:“我那是以为皇叔断袖!”
“这可如何是好,温侍郎她早些日子就来找朕认过错了,所以朕免了她家人的罪,可......她.....”
小皇帝烦躁的啧了一声:“朕实在难堵悠悠众口啊。”
沈清璃双手抱胸,头微微扬起,“这有何难?依我看,有罪当罚,......如今这个局面不正是推行新政的时候?”
“皇姐说的倒是容易。”小皇帝扯了扯嘴角:“皇姐折腾了这么久,有几个人信服你的?”
沈清璃一噎。
“新政难就难在,推行,朕可以推,行呢?百官不服,百姓不服,这样的新政如何行?他们又如何看待朕?”
小皇帝站起身来,双手负立,踱步走向前方。
走到窗边,小皇帝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皇宫的琉璃瓦已经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却丝毫不能缓解他心中的烦闷。
“如今又正值与蛮族交战之际,实在不宜内部动荡。”
沈清璃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有片刻的恍惚。
那时先帝驾崩,幼帝登基,她皇叔带着她和幼弟,在朝堂上与一众老臣周旋。
时光飞逝,曾经的稚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小寒,你好像长大了。”
小皇帝回头,不自在的挠了挠脸:“再不大皇叔都该急了。”
“给皇叔传信了吗?”
小皇帝抿着唇没回答。
沈清璃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小皇帝咬着下唇,有些不敢直视他皇姐:“朕......派人拦下了送给皇叔的密函。”
“什么?!”沈清璃瞪着眼错愕不已。
“这又是为何啊?陛下,这事无论如何得让皇叔知道的啊,不然他回来知道了,你我都没法交代的。”
沈清璃有些急了:“你是不知道他多看重这个皇婶!”
“朕知道,朕就是知道才这么做的!”小皇帝眉头紧皱:“朕也没办法,边关的消息,如今正是与蛮族交战的关键时期,皇叔他不能分心。”
“若是能按着皇叔的计划,彻底铲除蛮族首领,边关又可恢复太平。”
沈清璃怔愣的听着,半张着嘴硬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皇姐,若是皇叔收到消息,他选择回京,那边关的筹谋会功亏一篑的。”
沈清璃望着少年帝王疲惫而决绝的面容,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涩。
“那我们该如何瞒着皇叔?” 沈清璃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沈清寒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朕已经截了要送去的密函,派暗卫去封锁消息了。”
沈清璃眉宇中阴霾更甚:“那温大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百官并没有完全服你,若是没有一个人站在你这边......”
她咽了咽艰涩:“你会处置她吗?”
“不会。”沈清寒扯了扯嘴角,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决然:“不会没人站朕这边的。”
沈清璃走上前,她仰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少年,恍惚间竟有些陌生。
三年前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孩童,如今肩宽已能撑起明黄龙袍,下颌线条锋利如刀,恍然间竟与父王有了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