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琼一行在霞皋县只待了两个时辰,检查了堤坝和水位线之后一路逆流而上,于今日抵达了上游的金堤县。
此地是整个河内州治水的重中之重,处在禹川的中游,河道多平坦宽阔。
主河道设十二条堤坝,用以逐层控制水位。
金堤县的河道极为复杂、纵横交错,历来是治水的重点,每年朝廷砸进去的银子都不少。
堤坝作用也并不相同:
有的用于疏浚分流河水,旱时引水灌溉、涝时泄洪排沙;
有的用于改变水道,以防河流弯道过险、冲击力太大。
秦昭琼一刻不敢耽搁,沿途勘察堤坝的情况和水位。
天工司官员即便是轮值也熬不住了,最后皆是一骑双人,由禁卫军带着骑马以减小体力消耗。
没办法,金堤县水情太过复杂,必须随行左右、随时解释治水方略。
秦昭琼体力尚可,她所修为宫廷秘法,虽只有六品,但基础夯实得坚如磐石。
只是看到岌岌可危的水位线,眉宇间有化不去的愁容。
“殿下,必须要停下歇歇!再这样下去,人受得了、马也遭不住了!”蒙坚打马上前规劝道。
秦昭琼本想勘察完这一段的水情,而后一鼓作气直入上游的龙门县。
只不过蒙坚亲自来劝,她回首眺望,发现禁军多有疲惫,一些马匹甚至已经口吐白沫。
更别提天工司和金堤县的官员了,跟个破布口袋似的软绵绵倒在禁军的怀中。
只要一撒手,估计就会跌落马去。
抿了抿唇,秦昭琼还是下令休整。
为掌握三州水情和沿途建立情报驿站,已经分出去很多禁军,如今随行的还剩下三千兵马。
队伍改道去了最近的村落,不多时,整个村子都冒出了袅袅炊烟。
大锅子小炉子全用上了,铆足了劲烧热水、熬姜汤。
不少马匹几近脱力,禁军都心疼坏了,但这时候哪里顾得上那些,只能用豆饼饲喂。
刚刚伺候完进屋,勉强灌下一碗热姜汤,倒头就睡。
村长屋中,金堤县令也刚刚喝下姜汤,身体还是止不住得打摆子。
在马上颠簸了半日,差点颠散架喽。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坐在堂上不停喘着粗气。
桌上点着两盏油灯,秦昭琼正在查看金堤县水路图,霜色侵眉、沉吟不语。
“殿下,稍作休息吧。”
“无碍。”
领兵打仗时三天三夜不睡觉都有过,这点疲累不算什么。
不过当亲卫端来热汤饭的时候并没有拒绝,吃饱喝足了有力气。
天工司总制王大人缓过劲儿来,立刻又被请进屋,商讨治水之事。
刚起了个话头,外头突然传来喧闹声。
十几息的工夫,屋中突然变得亮堂了起来。
秦昭琼抬首,眸中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座位上弹起直奔门外,差点与进屋的蒙坚撞了个满怀。
“殿下,”蒙坚抱拳,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喜悦,“雨停了!”
秦昭琼呼吸猛然一滞,还是坚持往外走去。
午后的阳光挥洒下来,沐在其英武不凡的脸上,这一刻,她如释重负得呼出一口浊气。
终于……雨停了……
乌云散去,犹如挥去了笼在大家心间的阴影。
值守的禁军情不自禁欢呼起来,这鬼天气,真是把人累个够呛。
“留百人队轮流巡逻值守,继续派出斥候沿途观察水位,剩下的全体休息。”
“是!”
天佑大乾,给了三州喘息之机,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汛期不可能只持续几日。
士兵们可以休息,将军可不能,秦昭琼抓着王总制和金堤县令继续商讨治水事宜。
她考虑的是最坏的情况,结合水位预判应当放弃哪些村落、在何处泄洪。
小半个时辰,随着陆续回传的水位现状,得出了大概的方略。
金堤县令虽不及赤岩县令那么果敢、有手段,但成天与水打交道,也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固堤拦水的沙袋,还有数千民夫,随时准备抢险救灾。
而且朝廷赈灾的粮食到了,他也有充足的底气以工代赈。
定下方略,不需人提醒,秦昭琼自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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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县,放晴后老百姓久违走上了街头。
朝廷赈灾粮食中掺杂大量的麸糠,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街小巷便怨声载道。
群情激奋之下,坊正、里正也按压不住,大量的百姓往县衙涌去。
城门处此时冷冷清清,一驾马车停在门洞下守着。
守门的兵卒都客客气气,因为这可是药商李家的马车,还是老掌柜的亲至。
之前缺少粮食,李家也拿出了自家储备,连着施粥七八日。
都是细粮熬的,稠得能插住筷子!
不仅如此,还免费为病人看诊,药材多是收个本钱,是顶顶好有良心的商户。
等了约莫一炷香,两架马车遥遥在望,前头驾车的正是娄五。
来到近前,老掌柜的已经迎了上去。
马车还没完全停下,车帷掀开,少年一跃而下。
“我的少东家诶!”老掌柜嗷唠一嗓子,激动得身子都在打颤。
李轩嘴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紧走两步搀住了他的胳膊。
“老东西,硬硬朗朗的?”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稳稳的力量,老掌柜笑了,“还凑合儿,能陪少东家再熬几年。”
“那是得多熬几年,可不得看着我娶妻生子,要不等教会了我儿打算盘再闭眼?”
“少东家说笑了,东家必然是要让读书的,打算盘可不行。”
李轩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赶紧上车回家,已经备下了接风宴,就等着您嘞。”
“行吧。”
守门的兵丁也来凑趣儿,“李家少爷回来了。”
老掌柜连忙拱手,“是啊,总算是平安归来。”
“可喜可贺啊!”
“多谢多谢……”
三驾马车驶入城中,很快便遇上了激愤的老百姓,李轩也得知了赈灾粮食的事儿。
不过大家都认得马车上的徽记,对于施粥治病的李家存着尊敬,都未有冲撞。
不多时,顺顺利利驶入了李宅。
刚一关上门,李轩便沉了脸,“我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