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湾的晨雾裹挟着咸涩的潮气,在海天交界处翻涌成铅灰色的帷幕。当三十六面绣着星月纹的黑色幡旗刺破雾障时,海滩上的细沙正随着战鼓节奏震颤。李琰扶着城楼女墙的青铜望柱,手中裴九娘改良的千里镜筒还带着昨夜篝火的余温,镜中映出的大食舰队像一条蛰伏的钢铁巨蟒——五十艘楼船的船舷蒙着浸过鱼胶的牛皮,青铜撞角在晨曦中泛着冷冽的光,船头架设的希腊火喷射器正吞吐着淡蓝色的焰舌,将海面熏染出层层叠叠的硫磺色。
\"将军,第三列舰船吃水线有异!\"身旁的斥候话音未落,李琰已看清那些楼船的龙骨处缠着暗黑色的铁链,每三道铁链间夹着尺许长的精铁浮板——这是宇文氏改良的连环船阵。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千里镜筒上的牡丹刻痕,忽然想起三日前剑南谷地的崩塌,那些埋在硫磺矿里的磁石粉,此刻是否正随着海浪,在敌舰底舱 silently 等待?
\"放链弹!\"令旗划破晨雾的瞬间,三十架改良投石机同时发出闷响。裴九娘特制的链弹在空中拖曳出银灰色轨迹,两端三棱锤上的倒刺精准勾住\"新月号\"的主桅索具。她亲自抱着火折子蹲在投石机旁,导火索燃烧的青烟掠过眉梢时,眼底映着的是二十年前随父观摩赤壁之战遗址的记忆——此刻她在链弹中空处填的不是寻常火药,而是混了昆仑硝石粉的磷火膏。
爆炸声掀起的气浪掀飞了城楼檐角的铜铃,\"新月号\"甲板腾起的绿焰中,大食水手们倾倒的沙土突然爆出噼啪炸响。裴九娘望着那些在火中扭曲的身影,唇角扯出一丝冷笑——她早算到对方会用沙灭火,却没算到宇文氏竟在沙中掺了磁石粉,反而让硝石与海水蒸汽发生诡谲反应,火焰如活物般顺着船板缝隙疯长。
武玥的蒙冲船此刻正贴着敌舰船舷滑行,藤甲外覆的防火藤皮被希腊火余温烤出焦香。她手中青铜钩镰枪突然卡住船舷铁环,耳尖捕捉到金属摩擦声里夹杂的机括轻响——是宇文氏的翻板机关!\"散开!\"暴喝间她旋身挥刀,三十六片精钢鳞组成的百叶甲在胸前展开,如孔雀开屏般挡住劈来的弯刀。刀刃相击的火星中,她瞥见底舱舱门处闪过的狼头旗,胸前残留的龙鳞护甲碎片突然发烫,竟带着她的身体向敌舰倾斜。
长安军器监的熔炉在子时燃得最旺,裴九娘将半片龙鳞甲投入炉中,火星溅在她臂弯的旧疤上,灼痛混着回忆涌来——那是十年前在突厥大营,为救李琰被狼首弯刀所伤。当炉火由青转赤的刹那,吸附在铁砧上的磁石突然跌落,她抓起长钳夹出甲片,发现鎏金纹路下的精铁已泛出琉璃般的光泽:\"磁石遇赤热则消性,记在《天工开物》修订稿第三卷!\"
三百工匠的锤声惊醒了栖在檐角的夜枭,上官婉儿蒙眼抚过新制的青铜弩箭,指尖在箭尾雕羽上停顿:\"《考工记》云'前弱则俛,后弱则翔',这雕羽弧度差三分。\"她取下腰间玉尺丈量,月光映着尺身刻的二十八宿纹,忽然想起剑南之战时裴九娘说的波斯齿轮组,两种机关术的纹路在脑海中重叠,竟让她指尖一颤——宇文氏怕是早将《周髀算经》与波斯星象图融会贯通。
五更的梆子声里,飞骑踏碎泉州石板路。李琰展开军报,墨字在油灯下泛着血光:江南十三州新麦皆染毒刺,杭州粮仓惊现波斯战刀。他捏紧军报的手指关节发白,忽然听见城下传来海浪撞击礁石的轰鸣——不是寻常潮声,是龟甲舰破水的锐响。
\"列磁甲阵!\"随着令旗变换,前排士兵卸下浸过磁石粉的铁盾,在沙滩上摆出北斗阵型。大食铁甲军的弯刀刚接近,便如被无形之手牵引般偏向,后排三百架青铜伏远弩同时发出闷响,雕羽箭破空声中,武玥已带着死士从侧舷登舰。她的百叶甲在希腊火余光中开合如蝶,陌刀劈开底舱木门时,腐旧羊皮纸的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鎏金铁箱藏在十二具波斯神像后,武玥劈开神像底座的瞬间,箱盖上的双蛇交尾纹让她瞳孔骤缩——与剑南工匠献上的《宇文秘录》封皮一模一样。羊皮卷展开时,通译官的声音在颤抖:\"……贞观二十三年,哈里发次女阿伊莎随使团东渡,携磁石秘典与机关图卷……\"上官婉儿的指尖突然停在卷尾徽记上,蒙眼的白纱被海风掀开一角,露出眼底的震惊:\"这徽记边缘多了三道刻痕,是宇文恺仿造大食皇纹时的习惯!\"
裴九娘的磁石刚贴近护甲残片,细如发丝的金丝突然从纹路中析出,在火光下泛着奇异的蓝芒:\"波斯金绣法会在丝线外裹磁石粉,这些金丝其实是微型磁针!\"她忽然想起泉州港截获的精铁梁柱,那些榫卯接口处的磁粉,原来早被织进了护甲纹路,难怪武玥的龙鳞甲会与敌舰机关共鸣。
海啸般的轰鸣打断思绪,三艘龟甲舰已逼近海湾,船首雕刻的宇文恺面容在火光照映下狰狞如鬼。李琰望着那些突然分裂成十二艘子船的巨舰,终于明白为何探海斥候未能察觉——龟甲舰外壳竟是中空的机关舱,此刻每艘子船伸出的希腊火喷管,正对准了岸边的投石机阵地。
\"琰郎,坎位有暗潮!\"上官婉儿的浑天仪铜勺疯狂旋转,指向东北方礁石群。她突然扯下蒙眼纱巾,任由海风掀动长发:\"去年冬季裴九娘在礁石区埋的磁石阵,此刻该派用场了!\"武玥听懂了她的暗示,扯下最后半片龙鳞甲,带着十名死士跃入海中。咸涩的海水灌进口鼻时,她将甲片嵌入暗礁缝隙,磁力相斥的震颤顺着指尖传来,那些被敌舰磁力牵引的火油竹筏,竟缓缓转向,朝着子船链阵漂去。
第一声爆炸传来时,武玥正攀着子船锚链向上,希腊火的热浪烤得她后背发烫。她抬头望去,李琰的旗舰\"定远号\"正在主阵中穿梭,船舷新置的青铜转轮机括发出咔嗒声,那是裴九娘参照波斯齿轮组改良的弩炮,此刻正将裹着磁石粉的链弹射向龟甲舰的关节处。
龟甲舰的白旗升起在硝烟中时,李琰正准备挥剑斩断最后一道铁链。舱门打开的刹那,他手中龙渊剑突然嗡鸣——不是因为敌情,而是剑鞘上的昆仑玉与舱内某物共鸣。戴黄金面具的女子拖着昏迷的武玥走出,波斯弯刀的冷光映着面具上的双蛇纹,她开口时,汉语里带着长安官话的尾音:\"李将军可记得,十年前突厥汗帐里,那盏总在亥时三刻自鸣的铜灯?\"
李琰握剑的手骤然收紧,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突厥大帐里,他为救被囚禁的上官婉儿,曾在铜灯自鸣时触发机关。那盏灯的底座,正是这样的双蛇交尾纹。面具女子抬手摘下黄金面具,露出左颊的狼头刺青——与剑南工坊被俘工匠后颈的刺青一模一样。
\"拿上官婉儿来换,否则这丫头的龙鳞甲残片,会让她体内的磁针全数倒转。\"女子指尖划过武玥颈侧,那里隐约可见几丝蓝金相间的细痕,正是裴九娘刚刚发现的磁丝。海浪撞击船身的声响中,李琰听见身后传来轻响,上官婉儿的白纱袂角拂过他手背,带着长安晨露的清凉。
\"好,我跟你走。\"上官婉儿的声音平静如初,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参加一场寻常的茶会。她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卷《宇文秘录》,页角绘着的,正是泉州港海底的磁石阵图——原来她早就料到,宇文氏会用磁力控制海战场,提前让裴九娘在暗礁区布下了反制机关。
武玥在昏迷中听见海水咆哮,梦见自己回到剑南谷地,那些被磁石粉吸附的铁甲守卫,此刻竟化作大食舰队的水兵,举着刻有双蛇纹的弯刀扑来。她想挥刀,却发现手中陌刀变成了半片龙鳞甲,甲片上的金丝正指向泉州港深处,那里有座海底宫殿般的建筑,殿门刻着的,正是《宇文秘录》里的泉州港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