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木匠的话让卫岳的眼神瞬间尴尬起来,他不由得压低声音道:
“爹,你这是干啥?你抱重孙那不是早晚的事吗,何必急于眼前一时。”
卫木匠却撇撇嘴:
“再过几年我都七十岁了,俗话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我能不能活到七十还是个事呢。
这样一看我还能活几年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急?
再不急闭眼之前我是看不到重孙了。”
人越老对于子孙后代越有一种执着,都渴望过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
可他眼下呢,孙子是有出息,却去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官,几年不得见一次。
重孙也没有影,仔细想想,他日子过的好是好,可却又没一点趣味。
所以卫木匠这几年越来越急,恨不能卫辞赶紧给他生几个重孙。
这样他活着也有点乐趣,有点盼头。
尔雅明白卫木匠的想法,也能理解。
但她却不会因此催卫辞与何琇莹,何琇莹眼下受了陷害还在调养身体。
她已经压力很大了,尔雅做不到再去给她添加压力。
而且她现在这个情况,说来跟卫辞也有点关系。
尔雅怎好再像卫木匠说的一样,劝卫辞纳妾,伤何琇莹的心。
更何况她对纳妾这种事深恶痛绝,可没有半点给自己儿子找小三的想法。
所以面对卫木匠的催生,尔雅只能装聋作哑,把压力全推给卫岳了。
卫木匠是卫岳亲爹,他不面对谁面对呢。
等一行人踏足这栋早已建好,却一直没有住人的老宅时,心中还都有点激动。
这里被荣家的打理的极好,里面早就备好了配套的桌椅板凳。
荣家人应是常命人来打扫擦洗,所以没什么灰尘。
几人拎包入住,王婶顾不得休息,一进家门就买菜做饭,忙着做饭。
江锦娘则帮着卫木匠与周三娘归置行李,打扫房间,铺床叠被。
就连已经长的亭亭玉立的莫宛筠都按着尔雅的喜好去帮她布置书房。
卫岳去检查他一路辛苦运送回来的摆件可有破损。
尔雅一边说着:
“我们一路走水路,平稳的不得了,怎会磕坏你的宝贝。”
一边上手帮他检查,卫岳每一个都从上到下细细检查一番。
然后在轻轻放到博物架上,他对尔雅说:
“不都亲眼看一遍我不放心。”
对于这个没有住过的老宅众人都有些新鲜感。
等彻底安置好后,尔雅没有好好歇着,就急忙要回章阳县。
仔细算算,自从她去京城离家已有八年时光。
这八年,她只跟爹娘通信来往,逢年过节送年礼,却从未回来过。
石头娶了新媳妇,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她也没回来看过。
现在终于回了青州,她迫不及待要回到章阳县看看爹娘和弟弟。
周三娘回章阳县的心比尔雅还迫切些,自打去了京城,她还以为这辈子再难跟闺女相见了。
如今回来了,她迫不及待要去看两个女儿。
卫家在章阳县倒是没啥血脉亲戚,但生在那里,长在那里,自小一块长大的朋友总是有几个的。
能回老家看看他们父子也很乐意,于是几人一拍即合。
到达青州归置好东西的隔天便带着一大批京中的特产乘坐马车回章阳县了。
尔雅还带了王婶,卫木匠与周三娘也习惯了江锦娘的存在,便留下松柏和莫宛筠看家。
尔雅走前还给宛筠布置了作业,让她每天写十张大字,因为宛筠的字迹不够工整。
从青州回章阳县慢悠悠的走路要三天时间,马车快些跑起来只要两天时间。
因为眼下是太平年间,又从来没听说徽州府有什么土匪。
所以这次他们没有跟着商队,而是独自出发。
青州到章阳县这条路他们原也没少走,本以为是轻车熟路,路又好走,最多两天就能到家。
可这一路的路况却差的不可思议,青州到章阳县一路基本是官道。
而修官道又是徭役之一,所以一般来说官道都是平整的坦途。
可在靠近章阳县的官道上,官道一看便是两三年没修了,十分破败。
路面两侧的排水沟早已经塌陷,里面淤泥与腐草堆积。
官道上还有碎石嶙峋,裂痕如蛛网般蔓延。
昔日夯筑的黄土路面已被雨水冲刷得坑洼参差。
远处可见坍塌的路亭,残瓦断壁间荒草丛生。
走在这样的官道上,要小心翼翼避开深坑与车轮打滑时溅起泥浆。
尔雅见状眉头紧皱,她记得以前章阳县的官道都很好走啊。
而且从青州到章阳县这一路,其他的官道都好好的。
怎么就越靠近章阳县这官道越差?难道章阳县的县令这几年都不让人修官道的吗?
那百姓徭役都干啥?章阳县又没有码头,不会兴修水利漕运。
更没啥城池,也没听说要建造什么宫殿陵墓。
以往百姓每年服徭役大都是修官道,偶尔也会替衙门修房子。
亦或在官府劳作,比如在官府干杂役,打扫卫生,看守仓库等。
现在官道烂成这样,总不能是章阳县的徭役停了吧,尔雅看着破败不堪的路面百思不得其解。
就连周三娘都忍不住道:
“知县老爷怎么不让人修官道?这路多难走啊。”
卫岳与尔雅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有过那段破败的官道终于到了章阳县,进入县城后。
尔雅记忆中往日还算繁华热闹的县城如今竟给人一种灰沉沉的感觉。
路上的行人都无精打采的,街道两边的商家也有许多都关门不做生意了。
整个章阳县都呈现出一种经济倒退的模样,尔雅对此十分不解。
马车往里走,在经过章阳县最热闹的一条大街时。
有一家之前尔雅十分的喜欢的首饰店居然也关门倒闭了。
尔雅记得这家刘记首饰店是整个章阳县最大的首饰店。
因为款式新颖,价格也公道十分受欢迎。
这家店开了很多年,是家几十年的老店。
现在居然也倒闭了,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尔雅都想不通刘记首饰店有什么倒闭的理由。
他们掌柜的也就是刘记首饰店的主人既热情情商又高。
还经常主动给客人抹零并赠送小玩意,人缘极好。
再加上他们家东西好,价格公道,这样的店为什么会倒闭?
这些想法只是在尔雅心中一闪而过,她虽有一丝好奇,但也并未深究。
眼下她内心中更多的还是重回家乡的兴奋。
尔雅与卫岳直奔宋家,林氏和宋老三早就接到书信,知道闺女这两天该到家了。
因此这几天一直等待着,林氏性子急,总是时不时张望门口。
每当家里有点动静就连忙出来查看是不是闺女回家了。
可次次她都失望了,宋老三看她心急成这样忍不住劝道:
“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样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注意保养。
闺女说了这几天就到家,你就安生等着就是,跑来跑去的也不怕摔着。”
林氏等闺女等的心急如焚,眼下正满心的焦躁。
又听宋老三不急不慢的话语,瞬间将满心的火气撒向了他:
“就你会说风凉话,你不急着见闺女我着急,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
宋老三被林氏怼了大半辈子,早就习惯了林氏的态度,闻言也不生气,反而道:
“你赶紧坐下来喝杯水吧,瞧你这一身的火气。”
林氏坐不下来,她双眼望向门外,眼中似有泪意:
“当初把闺女嫁到宋家就是想着宋家离的近,就算闺女嫁出去了想见也容易。
谁曾想这闺女一嫁出去,在家的日子根本没几天。
每次想见闺女都比登天还难,当年要是知道这情况,说什么也不会把闺女嫁到宋家。”
宋老三却不赞同此话,他皱眉道:
“闺女走的远还不是想着日子过的好点。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虽说咱们见闺女是有点难。
可二丫她在京城当贵夫人,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
比县太爷的夫人都体面,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连咱石头都跟着受益,石头一开始那酒楼,没有闺女女婿拿钱如何能开的起来。
还有眼下章阳县这情况,若不是借外孙的势。
恐怕咱儿子的酒楼早就跟刘记首饰和王家布庄一般关门了。
咱家借光享了那么多好处,就跟闺女见面困难这一点难处你还要抱怨。
没有二丫和女婿当初去府城打拼,哪有咱家这现在这红火的日子。”
这个道理林氏如何不明白,她也只是随口抱怨两句。
她年纪都那么大了,几年难见闺女一次,还不许她抱怨两句吗。
这糟老头子还当真了,说了一大堆话,真是讨嫌!
林氏刚想再说几句嘲讽宋老三的的话,就在此时,她的大腿突然被一个奶团子抱住了。
林氏连忙低头看去,只见石头的幼子,她最疼爱的小孙子,刚会走路的秋生抱住了她的大腿。
他嘴角还流着口水,嘴里模糊不清道:
“抱…抱…”
林氏当即将秋生抱在怀中,接着狠狠亲了一口秋生的脸蛋,满脸笑意的夸赞:
“还是我们秋生懂事啊,不会气奶奶,以后长大了好好读书,像你表哥一样考状元,当大官。”
秋生最近刚开始学话,林氏的一长串话他当然听不懂,他只会重复最后一个字:
“官…官…”
林氏却是喜笑颜开:
“对!当官!”
祖孙俩互相欢乐着,门外却传来动静,如今宋家日子过好了,也买了仆人。
宋家伺候打扫的仆人风风火火闯进来,嘴里还喊着:
“老太爷,老夫人,姑奶奶回来了,姑奶奶回来了。”
听到这话林氏与宋老三不约而同猛的站起,宋老三嘴快,连忙喊道你:
“快,快将姑奶奶好生请进来!”
如今宋家的房子修的很气派,石头开酒楼挣了钱,当然要买田捣鼓房子。
因此宋家的房子修建的很气派,只是石头到底是没有功名的庶民。
他再有钱住的房子也不许过大,不许有斗拱,不许装饰彩色。
因此他向很多有钱的百姓一样,选择将房子横向建的更大。
如此一来就算是二进院落也能有很多房间。
尔雅一踏进门就发现宋家的宅院变得更大了。
林氏与宋老三听到动静匆匆跑出来,尔雅七八年没见父母。
如今再次相见发现林氏与宋老三都老了很多很多,他们的头发全都白了,脸上也爬满了皱纹。
骤见父母如此,她的眼泪情不自禁的大颗大颗涌了出来。
“爹!娘!”
只叫了这么一声尔雅便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氏也是如此,看到闺女回来,她声泪俱下,跑过来一把将尔雅揽进了怀中,一边哭一边抱怨着:
“二丫,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娘真怕都不能见你最后一面,你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说着也是嚎啕大哭,母女俩哭做一团,连一旁的宋老三都跟着红了眼睛,嘴上还不停的说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抹了抹眼泪,然后招呼卫岳宋老三周三娘到屋里坐。
尔雅与林氏不顾形象抱头痛哭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石头接到姐姐姐夫到家了,连忙带着妻子黄娘子从酒楼赶了回来。
因为章阳县新上任的知县的缘故,如今石头的酒楼生意特别好。
黄娘子也从当初嫁到宋家时大字不识,到现在打的一手流利的算盘,是个记账的好手。
她与石头两人合作默契,酒楼的生意也在两人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如今还因为纳税额度太高,已经要入商籍了。
石头当然不想入商籍,如今他名下有几百亩良田,只想做地主员外。
所以这些日子正在考虑关闭一家酒楼,他与黄娘子两人忙着各种算账。
盘算着关闭哪家酒楼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突然接到家中仆人来报,说姐姐姐夫回来了,石头立刻带着黄娘子忙不迭的回家了。
刚踏进家门他就发现姐姐跟娘两个人眼睛通红,一看就是刚哭过。
几年不见姐姐,石头再次看到尔雅也红了眼睛。
平时在客人面前能说会道的他,这次只叫了一声:
“姐,你回来了。”
说完也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