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雨丝裹着料峭春寒,将老宅屋檐下的青苔浸润得发亮。王建国扶着酸痛的腰跨过门槛时,正看见三个儿子蹲在院子里打磨那块青石碑。水泥搅拌机的轰鸣声里,碎石子迸溅到墙角那株老梨树上,震得枝头残花簌簌飘落。
\"爸,您看这位置成吗?\"大儿子满手泥浆,指着院中央的碑座模具。王建国眯起昏花的眼,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模具确实往西边偏了半掌宽——正对着他爹坟茔的方向。老人喉头滚动两下,终究没说什么,当年给娘下葬时棺材往东挪了半尺,如今这碑座往西偏些,倒像是种微妙的平衡。
立碑那日反常地放了晴。八个壮汉抬着石碑往坟山去时,王建国总觉得后颈发凉。青石碑沿路磕碰到石阶,发出闷响,惊起林间乌压压的麻雀。二儿媳忽然\"哎呀\"一声,众人回头才见老爷子踉跄着扶住老槐树,裤脚沾着新翻的湿泥。
\"不碍事,\"王建国摆摆手,掌心蹭破的皮肉火辣辣地疼。他望着并排的两座坟茔,黄土堆下埋着相隔七年离世的爹娘,碑座此刻端端正正落在两坟中线,青石碑上镌刻的\"王氏先祖\"四个描金大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变故始于当夜。王建国在堂屋擦拭爹的遗像时,脚下突然打滑。七十三年闭着眼都能走的青砖地,此刻竟生出股诡异的吸力。后腰撞上八仙桌角的瞬间,他恍惚看见镜框里父亲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三天后回到城里的电梯公寓,那股邪劲儿愈发猖狂。浴室防滑垫像是抹了油,王建国重重摔在瓷砖上时,听见左腿传来清脆的\"咔嗒\"声。救护车的蓝光划破夜空时,老伴攥着他冰凉的手念叨:\"该不是冲撞了什么?\"
神婆是在第七日登门的。香炉里三柱线香无风自颤,中间那根\"啪\"地断成两截,香灰落在黄符纸上竟洇出暗红痕迹。裹着藏蓝头巾的老妇人猛地睁眼,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西北方向:\"碑座下埋着不该有的东西。\"
当王家人再次站在坟前时,清明雨正淅淅沥沥下着。原本平整的水泥底座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八个壮汉轮番上阵,钢钎砸下去竟迸出火星子。三儿子忽然\"咦\"了一声,从崩裂的水泥碎块里抠出块鸽卵大的石头——暗红色纹路像血管般在灰白石面上蜿蜒。
\"血沁石!\"跟着来看热闹的村老倒吸凉气,\"这玩意埋宅基要败运,葬坟头要断嗣啊!\"王建国浑身发抖,想起那日搅拌水泥时,二孙子玩闹着往砂堆里扔过从后山捡的漂亮石头。
重新安碑那日,乌云压得极低。水泥匠特意从三十里外请来,搅拌机轰隆作响中,王建国盯着每铲砂石都要过筛。忽然一阵穿堂风卷着纸钱飞过坟头,新立的青石碑上,描金字的\"王\"字突然渗出细密水珠,在众人惊呼中缓缓聚成道水痕,恰似老人混浊的泪。
当夜王建国做了个悠长的梦。雾气弥漫的祠堂里,父亲握着娘的手,两人身影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娘指着脚下红褐色的土地摇头,父亲却将那块血沁石按进泥土。晨光染白窗棂时,老人摸着不再酸痛的腰腿,望着床头柜上并排的父母遗照,终于落下泪来。
次月族谱修订,王家的坟山图上多了行朱笔小楷:\"双亲并冢,中正为要。忌杂石,尤忌赤纹。\"而那块惹祸的石头,被神婆用五色线缠了,沉进村口的古井。只是每逢阴雨,井底便会传来类似呜咽的怪响,村人们都说,那是老一辈在教子孙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