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像个犯错后被老师当场抓住的小学生一样,深深地低下了头,肩膀也垮了下去,不敢再看顾方远一眼。
顾方远看着刚才还试图耍滑头、此刻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的王有德,胸中那口闷气总算吐出了一部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重新坐回沙发里,但脊背挺得笔直。
目光如电,牢牢锁定着对面那颗低垂的脑袋。
“王厂长,”顾方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这份平静下蕴含着更沉重的力量,“你以国家任务优先,这本身无可厚非,甚至值得敬佩。但是——”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你不能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单方面地篡改客户已经付了定金甚至全款的生产线!这是严重的契约精神和商业信誉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
“退一万步讲,如果我那边签的是国际贸易合同,有严格的交货期限。
却因为你们这次的私自拖延和改造,导致我无法按时向国外客户交货,产生了天价的违约金.....
这个责任,你王有德来承担?还是你们第一机械厂来承担?或者说,让国家来为你们这种不规范的操作买单?!”
王有德被比自己年轻两轮还多的顾方远指着鼻子如此严厉地斥责,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在机械行业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可偏偏,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理亏,是他被紧急任务冲昏了头,采取了最粗暴、最不负责任的方式。
他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继续低着脑袋,像个鹌鹑一样承受着这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至于赔偿?
关于顾氏集团对外贸易的规模和涉及的金额,他作为合作伙伴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那数字对他们第一机械厂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把他和整个厂子卖了都赔不起!
顾方远见对方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再一味斥责。
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清晰而缓慢地在王有德面前比划了一下,下达了最后通牒: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他弯曲食指,“一个月内,必须将我所有被改造的生产线恢复原状,并且,以原定合同价格的八折交付给我。
同时,必须签订补充协议,保证今后绝不再发生类似擅自更改用途、拖延交货的事件。
如果做到这一点,之前你们违约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也不要求额外的赔偿。”
“第二,”他弯曲中指,“我们一切按照当初签订的白纸黑字的合同来办。
我们会立刻正式起诉你们第一机械厂严重违约,并要求你们按照合同条款,赔偿因延迟交货造成的一切损失,包括但不限于违约金、市场机会损失等等。我们公事公办,走法律流程。”
他的话音刚落,几乎没有任何间隔——
“我选第一个!”王有德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
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嘶哑,脸上混合着如释重负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没有任何犹豫,也不敢有丝毫犹豫。
八折的价格虽然会让厂里损失一大笔利润,甚至可能倒贴,但相比于那足以让机械厂万劫不复的天价违约金和信誉彻底破产......
这已经是顾方远网开一面,给出的最宽容、最现实的解决方案了。
他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因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选择第二项,意味着双方将彻底撕破脸皮,再无转圜余地。
如今的第一机械厂,虽然顶着“国营老厂”的名头,但事实上百分之八十的业务订单、技术升级需求和利润来源,都直接或间接地依赖于顾氏集团。
一旦失去了顾氏这个最大、最稳定的客户和“金主”,第一机械厂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甚至因为前期扩张带来的成本压力而迅速陷入困境,那和直接倒闭也没什么区别了。
如果换作几年前,厂子半死不活,自己也抱着混日子等退休的心态时,有没有顾氏的业务,他还真的无所谓。
反正都是吃大锅饭,饿不死也撑不着。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
在顾氏庞大需求的拉动和资金技术的支持下,机械厂规模越来越大,设备越来越新,效益蒸蒸日上。
工人的奖金福利肉眼可见地提升。
连他这个厂长走出去都感觉腰杆更直了。
他不仅有望在退休前再往上走一步,调到更好的位置.....
他的子女、亲属,也能借助第一机械厂这股东风,在就业、发展上获得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起点。
这就像那句老话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尝过了快速发展、受人尊敬、利益丰厚的甜头之后,现在的王有德,已经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到过去那种半死不活、无人问津的平庸状态了。
所以,顾氏这条生命线,绝对不能断!
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弥补过失,也必须维系住!
顾方远盯着脸色变幻、最终做出抉择的王有德,目光深邃,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厂长,记住,这是第一次,我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但其中的警告意味却重如千钧。
说完,他不再多言,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仿佛要拂去刚才不愉快的交谈带来的压抑感。
“明天,我会派法务和项目负责人过来,重新拟定和签署补充合同。希望你们能准备好。”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留下王有德一个人瘫坐在沙发上,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也仿佛关上了两人之间曾经那层基于互利互信的融洽关系。
双方的信任已经产生了难以弥合的缝隙。
即便未来继续合作,彼此心中也都有了芥蒂,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可以称兄道弟、相对坦诚的状态了。
这就是商人之间最核心、也最脆弱的纽带——信誉。